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這條崎嶇路,我每步行來,都左右環望,挪步若微。那嫋煙中燦然威嚴的寶座,猶若血河彼岸,不管是開國時期的殺伐之戰,還是承位時的奪戮之爭,不沐血湧,不登九五。我從來以為,自己心如堅鐵,不會憐惜任何人,因為我信,信大清的曆史將記下我克己束人的榮光一頁。


    但而今,當我帶著滿身鞭痕,著著盡破衣衫闖進乾清宮時,卻第一次厭倦這浸浴我半生的血腥之氣。我最愛的女子,躺在那明黃色的臂彎裏,曾經溫言軟語的盈盈秀唇,淌著如溪血水。步步上前,卻始終隔著他…我的阿瑪。那個我恨,一如我敬的阿瑪。


    我甚至都不能上前擁住她,擁住那薄如紙,輕若翼的身體。


    悔恨如雁墜深穀,即便曾經展羽翱翔,即便曾經不懼深空…卻在此分此秒,散盡了所有餘力。甘願墜落。肝腦塗岩,腸斷心裂。即是身死,也痛不過此,痛不過離她獨飛…


    多年參不透的詩言,而今方才徹悟:若與君別離,先落引魂穀。不掌孤眠燈,不等不來人。方才明白那“先”字的含義。


    從今往後,我便是一個人了…崢崢年月,該如何行過。


    那日牢內**,我便感到她的絕然…但身處囹圄的我,除了隆科多,再也無人可托,生平第一次那般懇切的求一人,求他阻她所行。


    但出牢那刻,他卻眉淡語寡的說:為了江山,一個女人算的了什麽…除了緊捏雙拳,封斂殺意,便隻有朝著紫禁城狂奔。但跑至萬春亭時,我竟落下淚來,便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終於還是由自我的一子之錯,害了她…原來權謀如刃,救她百次亦不抵害她一次…當八弟選準張廷玉時,我便去尋了張廷玉,他雖未對枉擔罪名有何怨言,卻真正的覺醒太子絕非繼國人才。他應與我同謀。我便想著一箭雙雕之計,讓他順應八弟的建議,上奏**我。借著山西麵不掩實之事大做文章,一來想著皇阿瑪與我的父子之情,徹查此事之後定會震怒,二來,待事情明朗之後,讓張廷玉挑明此事乃是八弟借刀殺人之舉,到時太子會因山西昭然惡行而被廢,而八弟,亦會因為結交權臣,暗害兄弟而遭皇阿瑪鄙棄。


    但鞭痕落身,我方明了…所有的一切,都仰賴皇阿瑪對我的父子之情,我最終還是估準了形勢,卻估錯了帝心…原來除了胤礽,我們這眾多皇子,在他心裏,輕如鴻羽,渺若細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他甚至連查實的念頭都不曾擁有,或許是我太過急於功力,太過曝露野心,竟使太子與八弟結盟…一手謀劃了蒙古之事…而張廷玉也進退兩難,隻能順勢而上。


    其實所有事情隻要皇阿瑪下令徹查,我有把握做的滴水不漏,但一如當初他要賜死心兒一樣,他而今欲用我的性命來成全太子虛假的身名。


    總說我與她並肩而行,今次她卻以身作路,讓我跨過此劫…


    胤礽癱軟在地,一手奪過藥碗,顫抖著灑出藥來:“皇阿瑪,兒子沒有…兒子沒有下過毒…定是那賤婦自己服了毒要加害兒子…皇阿瑪,兒子請您叫禦醫驗下此藥…”


    皇阿瑪麵色鐵青,緊咬著牙說道:“來人,預備朱筆!朕要寫旨!”


    “皇阿瑪!”太子頓時匍匐貼地,知道此刻要寫的,乃是廢黜之詔。


    “朕不願,將江山交托你這個不忠不孝之人。你的惡行,已經罄竹難書,縱然朕曾允諾你的額娘,要護佑你一生,但今日,朕才覺,朕再也護不了你了!朕不能為你一人,而無顏見列祖列宗,相信你的額娘,在九泉之下也心傷難舒,會諒解朕今日所行!”再也不如第一次廢他一般痛哭流涕,我的阿瑪,終於恢複了無情的帝王模樣。


    此時胤礽忽然起身,向門外奔去,我上前欲攔之時,才現原來他隻是朝著門口宮女行去,一把拔下她的銀釵,往藥碗裏一丟:“皇阿瑪,你看!兒子無愧於心,兒子沒下毒!”


    此刻,我竟那麽希望銀釵沒有變色,而心兒亦是裝死…裝死而已。


    但隻是稍刻,那亮色的銀釵,便成了灰黑一片…胤礽攤倒在地的同時,我亦似被抽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不可能…絕不可能。”太子呢喃道。


    我望著心兒灰敗的臉,躺在皇阿瑪胸前之時,手卻指向那紅漆托盤,隻見盤上有兩灘漾出的藥汁,還未幹透…頓時明白她最後的意圖…她用盡最後氣力想告訴我之事,是要我掩飾那足以證明太子清白的證據。


    眼見太子沉溺不解,皇阿瑪悲慟憤怒之時,緩緩將那托盤拾起,坦然的將藥漬擦幹,從太子手裏奪過藥碗,放好之後還給李德全,說道:“讓太醫好好查查是什麽毒。”


    李德全接過之後便遞給了門側丫鬟。


    回轉身體之時,才看見皇阿瑪凶狠探究的目光直直的盯凝我身。事到如今,我再也顧不得揣度他的意圖。心裏唯一的呼聲,便是要讓太子,死在心兒麵前,一如當年的索額圖。一如我與江修緣割臂攢血,隻為完成心兒的願望。今日即便皇阿瑪震怒,要我陪同一死,也在所不惜。


    隻是稍刻,李德全將朱筆備好,端至皇阿瑪麵前,恰在此時,費爾多清領著眾多虎騎營的兵士前來圍宮,與宮內守衛廝打一處,頓時刀劍相拚的脆響聲音傳遍了整個乾清宮。太子見此一陣愕然,當費爾多清帶著兵士入屋之時,卻平靜了下來,緩緩起身對著皇阿瑪說道:“世間從未有似我這樣的太子,那麽多年仍不能登位,不知皇阿瑪是否願意退位讓賢呢。”


    皇阿瑪拿著朱筆的手頓時一顫,白紙上留下了刀疤一般的狼藉血痕。


    我看著費爾多清,那個來還我性命的男子,竟是那般平靜無波…毫不懼死…至此,我又怎能辜負心兒,辜負眾多為我而死的勇士。


    心兒,看著我…看著我演完最後一場戲,看著我走完你指給我的路。


    “大膽費爾多清!竟敢勾結太子某朝篡位!”我展臂近前,將皇阿瑪護在身後。


    “四阿哥說笑了,奴才擁立太子登位,本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何來某朝篡位一說!”費爾多清手握長刀,鏗然說道,即便說著謀逆之詞,卻仍是眼神磊落,坦蕩挺身。


    “還說什麽廢話!皇阿瑪,到底是廢是退,都在你的一念之間!兒子正等著你的答案呢!”胤礽推開我,逼近皇阿瑪身前,惡狠狠說道。


    “嗬嗬嗬!果然是朕的好兒子。”皇阿瑪癲笑著說道。


    費爾多清沒有更多耐性,舉起刀便駕至皇阿瑪肩上,說道:“太子,不用同他多說,要麽退位,要麽殯天!”胤礽見此,也知自己再無退路,說道:“皇阿瑪,下詔吧。”


    屋裏的人,都慌了神色,李德全哆嗦著跪在胤礽跟前說道:“太子爺,您不能這樣啊,多年來皇上怎麽對您,您也看在眼裏啊…”


    “給我住口!”胤礽粗暴打斷,對著李德全胸前一踹,說道:“他疼我,便不會屢次三番在文武大臣,兄弟姐妹之前數落我,他疼我,便不會下旨令宗人府查我,他疼我,便不會因不信我而廢了我,他疼我,便不會令我像現今這般痛不欲生!遭人指點!”


    原來世間之事,都不是對等的,即便皇阿瑪付出了百倍的疼愛,卻仍得不到胤礽至少一點點的感念之心…


    外麵又傳來了刀劍之聲,太子緊張的看向費爾多清,問道:“誰的兵?”


    費爾多清麵不改色的說道:“不知…”


    “管不了那麽多了,費爾多清,下手!”胤礽見形勢有變,痛下心腸說道。還來不及細看皇阿瑪反應,李德全便衝上前來,徒手奪刀,費爾多清一時沒反應過來,稍一掙紮變刺中了李德全腹部…


    李德全悶哼一聲,便倒了下去,費爾多清明顯一愣,而我也怕再次造成不必要的傷亡,上前猛的朝他一腳,他踉蹌幾下,推翻了一側椅子,便倒了下去,太子見此,火上前奪刀,欲親自拿起,但抓過費爾多清刀柄時候,卻遇到了阻滯…


    他麵色一僵,似有所悟般說道:“為什麽…”


    就在此糾纏之間,隆科多帶領眾多將士衝進了乾清宮,個個驍勇精悍,將乾清宮包護周全。


    “隆科多!你又來此作甚!”皇阿瑪顯然被此幕震驚,不再相信來人乃是前來救駕,問道。


    隆科多跪地說道:“回皇上話,微臣等前來救駕!”


    “九門提督素來掌管京城邊防,你沒朕旨意,竟敢帶兵入宮!”看著皇阿瑪依舊鎮定的臉,讓我有些百思不解。


    “回皇上話,微臣不敢調動護衛京城的將領,微臣見驍騎營有不尋常動作,故而去軍中借調兵士護駕,其他將領明知驍騎營的確有詭行,卻仍不敢妄動,唯有這些忠心部下,憂心皇上安危,冒死前來護駕!”隆科多聲音篤定,而我一眼掃過那些熟悉的麵孔,頓時明白了心兒的苦心,這些,都是胤祥舊部…她是想借著此事,讓我向皇阿瑪求情,求他釋了胤祥…


    “好一個隆科多,果然忠心為朕,但下次行事前先考慮清楚,若此次宮裏風聲未動,你卻冒然帶兵,小命仍是不保的!”皇阿瑪褒貶摻半說道。


    “微臣明白!”皇阿瑪上前扶起隆科多,這才釋了懷疑之心。


    “皇阿瑪!”我跪地求道:“求皇阿瑪放了胤祥!”他望著我,眼中帶著疑惑,不解為何此情此景,我會提起那個他久久不曾想起的兒子。


    “阿瑪…求您看看這些忠義之士,個個皆是胤祥部下啊,當年胤祥冒然領兵固然有錯,但那麽多年的禁錮,早就罰清了啊…他從來沒有半點忤逆之心啊,當時隻是年輕氣盛,救人心切啊!”我低著頭求他,不知他是何表情,但卻在不久之後,即聽到了他的回答:“罷了…朕素來知道胤祥忠於朕,這麽些年,也為魯莽付出代價了。”


    “但是你要記住,你口中的不得已,並不能成為每次寬赦的理由,明白麽?”我心裏明白那次為救心兒忤逆他的又何止胤祥一人,此話是對我的警告之言。


    “謝皇阿瑪!”深深磕了一頭,胤礽在此刻終於明白了此幕始終。


    “胤禛,好你個狠辣的胤禛!原來費爾多清是你派來接近本太子的對不對,是你自導自演了這個奪宮戲碼,是你逼死你的福晉,隻為嫁禍給我,是你…對不對!”他起身上前,抓住我的衣襟問道,我看著這張近在眼前的臉,如此猙獰貪婪,而又如此可悲的隻能垂死掙紮。而前幾日,我還在暗無天日的牢裏奄奄一息,如今結局反轉,卻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


    我深呼口氣,壓下心中所有怒火,出口隻是平靜的“不是”二字。靜的連我自己都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他的傑作。


    “住口!隆科多,將此人拖進宗人府!朕這輩子,都不願再見到他!”皇阿瑪震怒難熄,吼道。


    “皇阿瑪,兒臣冤枉。兒臣被人設計了,皇阿瑪!”出門之時,他仍在那大聲喚著,幾百年來,這偌大的紫禁城,恐怕沒有響過這等可笑的聲響。


    胤礽被駕走後,皇阿瑪徑直走向費爾多清,問道:“胤礽素來失盡民心,你為何忠於他?難道他許了你高官厚祿?”


    費爾多清沒有回答,隻是望著站在皇阿瑪身後的我,絕然一笑。


    刀扶脖頸,血溢周身…


    我知道,他在懷疑,懷疑費爾多清到底是否是我派去胤礽身邊之人。隆科多朝我詭秘一笑,而我亦心領神會…


    皇阿瑪會徹查此事,即便他不徹查,自然也會有人有意無意的爆出真相:費爾多清與後宮嬪妃苟且,且生下皇十八子,太子借此要挾費爾多清,要他助他完成大業…


    落幕…這便是二廢尾聲…亦是心兒生命的尾聲…


    康熙五十年仲夏,我跪在乾清宮門口,求皇阿瑪告訴我心兒葬在何處。十個日夜,終難得心中所念。


    康熙五十一年秋,皇阿瑪秋禰途中,親手掐死十八阿哥,對外宣稱病逝,一麵要求胤礽前來探視,一麵卻派人禁他自由…終於宣布太子不睦兄長,再次廢黜,永不複立…


    心兒,你看到了嗎…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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