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十二月初一


    今天一大早,武二郎便去衙門請假,他對救李範兩家之事隻字未提,酒家也不願多事,並未把此事上報,這樣,此事倒未在陽穀縣張揚出去。


    鄆哥早把雇好的兩輛棚車,帶到李範兩家住的小客店裏,悄悄地動身。武二郎與鄆哥乘坐的是租來的馬,一直把這兩家的七八口人送出陽穀縣轄區。回來之時,已是半夜時分,武大郎叮囑王婆、鄆哥及我們這三個知情人,不要把此事傳出去。我想,他一方麵是怕這些潑皮無賴的大哥遷怒於家人;二方麵也是怕他大哥擔心他又惹事!


    通過這件事,我更打心眼裏佩服武二郎,他不僅有情有意,而且有勇有謀,真是男人中的佼佼者、不折不扣的大英雄,為此更添了幾分依戀。


    今日舅舅來了,聽見我眉飛色舞地敘述了這麽一段經曆,更要等著見武二郎,落實他與繡春之事。シ購螅我們一直候到半夜,見到武二郎風塵仆仆回來,匆匆吃了幾口飯。聽見舅舅問及婚事時,哪怕抽時間先見繡春一麵,武二郎對舅舅說:“舅舅,我看這事就算了,您看,我就是天生的流浪命,遇到不幸之事,就是忍不住要出頭!我連兄嫂都怕連累,何況今後是我武二之妻之人?我也聽說,人家繡春,長得俊俏,心性又高,怕是我也入不了她的眼,何況至今孫嫂也還沒有回音,這事怕是成不了!”


    舅舅說:“明天再到孫嫂家問問,看女方的態度再作下一步打算吧!”


    看著武二郎疲憊不堪的樣子,大家便各自安歇了!


    丙申年十二月初三


    舅舅硬要我陪他去了孫嫂家,我也想知道繡春的態度,反正舅舅是長輩,我是武二郎的大嫂,於情於理過問也沒有人會說三道四的。於是我就欣然同意。


    孫嫂招呼我們坐下,端上茶對舅舅說:“舅舅他老人家,不是我不回話,實在是繡春的主子家,接二連三地出一些大事。我女兒繡春是女主人的貼身丫環,這女主人待她如自己妹妹,凡事她要幫著出主意,跑跑腿,所以也沒空考慮自己的婚事。”ニ鍔┚投隙閑續地訴說中繡春主子花子虛家發生的事情,我和舅舅在旁邊,一邊聽一邊問還要一邊猜,終於也明白了花子虛家發生的事。


    原來花子虛兄弟四個,花子虛是老二。他們家也就是一般光景的人家,兄弟四人,各人自立門戶過日子。他叔叔花太監,將李瓶兒從東京帶回,許與他最喜歡的花子虛作侄兒媳婦。指望花子虛、李瓶兒今後替他養老送終。他將多年積蓄及宮中帶回的財富,一並帶到陽穀縣,置下一處大宅子、幾處田莊。心中知道花子虛人雖還好,卻不是理財的料,守不住產業。便是家中財物帳目,自己作主外,便隻有李瓶兒知道財物來去情況,知道收支賬目。李瓶兒當過梁中書寵妾,也替梁中書管過財物,精於計算、理財。所以花太監到陽穀縣養老這幾年,家產竟然又添幾分,均是李瓶兒之功勞。


    本來這花家兄弟在花太監在世之時,均是相安無事。半年前,花太監去世,才把喪事辦完。花子虛幾個兄弟不忿花太監不將攜來的財物均分給幾個侄兒,而花子虛也沒有把財產均分之意。便相商,一紙狀紙告到東京開封府尹楊府尹手中,說花子虛獨吞其叔父產業。楊府尹批下狀紙,著陽穀縣拿花子虛押到開封府處。後來得花子虛一個結拜大哥,與花子虛商議,暫把花子虛的財物,除了搬不動的均寄在結拜大哥家。而這結拜大哥巧巧的又住在花子虛的宅院旁。這半夜,便將花子虛家中的現銀3000兩,60個大元寶;4箱櫃花太監從宮中帶回的莽衣、玉帶、帽頂、絛環,也值得四五千兩銀子,一並從牆上遞過,弄得是人不知鬼不覺。花子虛托他大哥替他上下打點,想著過了這一關,瞞天過海,他自是保住這些錢財。


    當楊府尹開堂,監中提出花子虛時,隻說花太監死時,送發辦喪事,現銀一並用完。現隻剩下宅舍兩處,莊田產一處。楊府尹事前受人托付,便隻認定這房舍、田產是花子虛遺產,隻肯答應變賣後分與其他三兄弟。著人將花子虛及兄弟一起回陽穀縣變賣家產。


    這花子虛兩處宅舍,一處坐落於熱鬧大街,賣銀700;一處莊田賣得655兩,隻有花子虛住的宅院,緊靠他結拜大哥的宅院,無人敢買。花子虛求他結拜大哥,這大哥壓低價格隻肯出550兩,這三處共賣得銀1895兩,花子虛的三個兄弟平分了。


    這花子虛原打著如意算盤,想著過了幾個月,等風平浪靜後,自己出麵把銀子、財物要回,仍過他花天酒地的日子。誰知,他結拜大哥早已有心謀奪他的產業,隻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現在是花子虛自己送上門去的,他豈有不接納之理?肉包子到了狗的口中,豈能要得回來,花子虛多次找他的義兄,此人閉門不納,實在問急了,則派人告訴花子虛:寄存在他處的銀子,宮中帶出的莽衣、玉帶等早已拿出去幫他打點官司,如今已不剩什麽。花子虛這才知道,他的義兄是個如狼似虎、貪婪成性的禽獸,悔之晚矣!自己是官司中轉移錢物,官府知道是要坐牢的,怎能聲張?隻得打落牙齒往肚裏吞,再也不敢找他義兄。


    花子虛隻得用李瓶兒私房錢250兩,在獅子街買了一所宅院居住。想想這場官司,自己認人不清,所托非人,白白耗上了上萬兩銀子,富甲一方險些墮入貧窮。心中這口氣實在憋不住,卻又無處發泄,害了一場大病。此時家中不比當年,舍不得高價花銀子請名醫看病,隻是請了診費少的平庸醫生來看,熬不住,便去世。樹倒猢猻敬,原來巴結花子虛的孤朋狗友無利可圖,無一人上前。李瓶兒一柔弱女子,無奈之下,隻好把花子虛簡單發喪。


    這李瓶兒係花子虛叔叔花太監從東京帶來與花子虛成婚,在本地是無依無靠。花子虛一死,隻有繡春這丫頭講情講義不舍得離開,另一個則是帶她的乳娘,這偌大的花府,到頭隻剩下這三個女人苦苦撐著。


    那李瓶兒身體嬌弱,受此打擊,也一病不起,訪得陽穀縣小有名氣幾代行醫的蔣竹山,醫術高明,為人可靠,便請他上門診治。得那蔣竹山幾副藥,李瓶兒便病愈。打聽蔣竹山妻已死三年,為人誠實,在陽穀縣也是小有名氣的大夫,自己也有薄產,李瓶兒與乳娘商定,便招贅蔣竹山入門,想自己有了依靠。


    沒承想,蔣竹山招贅不到一個月,便遭人算計,最後不得不離開陽穀縣。而陽穀縣一幫潑皮無賴見李瓶兒還有幾個隨身攜帶的寶物,也值幾千兩銀子,便每日裏在門前騷擾、吵鬧、恐嚇。短短的時間,李瓶兒便失去了兩任丈夫,現在連自己的生命也無有一點保障,明知花子虛的義兄不是什麽善類,可走投無路的她,也隻得叫乳娘傳話,願意把剩餘的家產全部帶走,改嫁給花子虛的義兄。


    這結拜義兄答應,娶他做第五房小妾。她不可能像招贅蔣竹山那樣簡單就把婚事辦了,她要作準備,風風光光嫁過去,才不會遭花子虛義兄的刁難。她要張羅嫁人的東西,繡春自是得幫著。


    聽了李瓶兒的故事,我不禁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她的命運與我頗有些相同之處,都無奈之中被迫嫁人,嫁的又不是自己喜歡的人。而且她比我更悲慘,從梁中書寵妾、到花子虛夫人再招贅蔣竹山,最後到花子虛義兄的第五房小妾,屢次嫁人,也隻不過是柔弱女子,想找個終身可以依靠的男人,平平安安地過自己的日子。這不過是作為女人最起碼的一點要求,可一次一次破滅,迫使她一次次嫁人。在所謂的正人君子眼裏,肯定認為李瓶兒是一個yin蕩之婦!可這能怪她嗎?難道她有一夫終老的機會嗎?沒有!哼!這個世道,不要說她這樣柔弱的女人,就是沒有權勢、心腸不狠毒的男人,比如花子虛那樣家財萬貫的男人,都會被比他有心計、手段毒辣的義兄,奪去他的家產,奪了他的女人,送了他的性命!而像蔣竹山那樣忠厚、本分的大夫,沒有招誰,惹誰,一樣被人算計,被迫背井離鄉,四處漂泊。


    天哪!這是什麽世道,還有好人正直的人的話路沒有?


    孫嫂說,這件事就暫且放一放,待李瓶兒嫁了她先夫的義兄後,讓繡春求李瓶兒,放她回家不再做丫環。繡春不是買斷的家奴,而且翻過年,也是19歲的人了,不可能生等做老姑娘。況且李瓶兒對繡春一向親如姐妹,也會考慮不能誤了她的青春,放她嫁人。


    舅舅和我不作聲,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也隻有依了孫嫂的,等吧!傍晚,武二郎回來,舅舅便把孫嫂介紹的情況,一五一十敘述給武二郎聽,武二郎是氣得劍眉倒豎,星目冒光,直罵:“這花子虛的義兄是什麽東西,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狠毒之人,連結拜兄弟及他的妻子也不放過,真是禽獸不如,如果他要犯在我手裏,我把他像那老虎一般,三拳兩腳不把他打死才怪!”


    舅舅說:“算了,這事輪不到我們來管!你想,開封府尹都被他找關係說通,看來此人的權勢不小,本事也大,此事與我們也牽扯不上,也別多問了,繡春那兒,也隻有等了!”


    武二郎說:“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才有這麽多含冤受屈的百姓,難怪宋大哥要我……”話還未說完,舅舅連忙擺手:“不要往下說了,心領神會罷了!”武二郎才就此打住。


    武二郎的一身正氣,讓我既愛又怕,愛戴是不必說,自是一般人對英雄的仰慕;怕是因為武二郎對邪惡的人和事,自然流露出的厭惡和要製止的態度,星目射出的寒光,竟然會讓人不寒而栗,那種隻要正義,連親情也可以不要的態度,給我留下了永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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