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三月初三


    今天是三月初三,又是清明景和的好天氣。清河縣有個地方風格,就是如果天氣好,每家的少男少女可以到戶外去玩耍,也就是有機會讓少男少女年輕的心可以有碰撞的機會,說說甜蜜的知心話,如果連說話都沒有呢,起碼可以眉目傳情,解除豆蔻年華少男少女的躁動。我認為這個地方風俗的興起者,一定是一個心懷慈悲的智者,他了解少男少女渴求被異性了解注意的心情;也深深同情養在深閨不識人間男女情的小女兒。所以有這麽一天,讓少男少女盡情享受、放肆,既不破壞森嚴的禮教,又頗有人情味。


    “張善人”自是帶著他的四個小妾到戶外去享受春光明媚去了,管家跟著去了,於是沒有了特別的監督,我又鬆了一口氣,


    看著晴朗的天空,突然想起小姐15歲那年,天氣也是這樣,也是三月三,小姐還帶著我們去後花園放風箏。


    而今回想起來,可以體會小姐的心情,她是真想像一隻風箏那樣,飛出張府的高牆,飛出這個鳥籠子;可是又做不到,所以她剪掉風箏的線,讓風箏自己去找歸宿。


    現在我也像小姐一樣,恨不得也是剪了線的風箏,沒有線的操縱,自己去尋找歸宿。


    乙未年三月初五


    昨天我就向夫人提出,我一直沒有去過小姐的墳塋,我想趁今天是清明節,給小姐上墳。夫人眼圈紅了,滴下淚:“金蓮,你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丫頭,小姐沒有白疼你。連我都不敢去,你卻提出要去,那我讓奶娘帶你去,買供品,香蠟紙燭、冥器等物,也由奶娘去操辦好了!”


    今天一早,梳洗完畢,奶娘早就叫人雇好棚車,帶上兩個家丁,沒有驚動府裏其他的人,也沒動用府上的車馬,我們就上路了。


    奶娘告訴我,因為小姐沒有嫁人就死在家中,按張府的家規,不能入張府的祖墳。夫人無奈之下,選擇了一塊風水寶地,據說可以讓其父能有其他後代,對張府人丁興旺有好處,不過這個地方離張府很遠。


    走了多半天,顛顛簸簸地來到了一座不高的山崗。看樣子很荒涼,山崗上樹不多,一些亂石堆上參差不齊的鬆樹,半幹半青。黃褐色的土壤裏鑽出稀稀拉拉地、點點絛芽的青草芽,而山崗下,柳條已變青,冒出綠豆大的芽,一些性急的綠芽也正在長長,長寬,快變成柳葉了;田野裏一些地方的麥苗青青的,長勢很好!


    鬼才相信這麽個荒涼的地方,離張府這麽遠,會庇護張府的人丁旺盛?怕又是“張善人”的什麽鬼主意吧!


    那兩個家丁怕也是因為小姐死在大喜之日,到底怎麽死的真相,他們雖然不知,也怕穢氣,所以他們隻肯在山崗下等,也好,我也可趁沒人監督,問問小姐安葬的情況。


    奶娘挎著一竹籃香蠟、紙燭、冥器,我提著一個食盒,裝的全是小姐生前喜歡吃的糕點果子之類。


    小姐的墳簡陋得讓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墳前有一塊石碑上拓有夫人秀麗柔弱的字體“愛女張雪雁之墓”,打死我也不會相信,小姐死後竟然孤零零地躺在這個荒涼的山崗上,說不客氣點,就是埋窮人的亂葬崗。


    本來三月是初春,風刮在臉上已帶些微微的暖意,,而此時我卻覺得似寒冬一般刺骨。


    找地方擺供品,尋了半天,小姐墳周圍連一張石桌石凳也沒有。小姐的墳也就是用這山上的亂石胡亂圍上一圈,不讓它垮塌而已。小姐是夫人的心肝寶貝,夫人一筆好字,一手好文章,別人不寫墓誌銘,難道夫人也那麽勢力,不顧骨肉之情?小姐這麽簡陋的墳,分明是不讓人來憑吊,如果不是奶娘帶路,誰會找得到,連小姐的親生母親都不來,誰又會來?


    奶娘是早有準備,用一把小掃把,掃清碑前的浮土,墊上一塊幹淨的黑布,叫我擺上糕點和果子,然後用一個小姐生前專用的小香爐,點上幾塊小姐最喜歡的檀香。我邊叩頭,邊流淚,憤怒地問奶娘:“小姐的墳怎麽埋在這種地方?連上墳要的石桌石凳也沒有,墓誌銘也沒有,夫人怎麽不管呢?”奶娘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是名門望族之女,是要講三從四德的,老爺惱恨小姐不服從他的安排,壞了他的大事,害他多花了好多銀兩才沒事。連祖墳也不讓小姐進,說夫人把小姐教得不懂孝敬父母,是忤逆之女,不準夫人多事。否則惹惱了,要休掉夫人!”


    我這才明白夫人的無奈。


    我淚如滂沱,一方麵是哭小姐,冰清玉潔的小姐,冰雪聰明的小姐,你何其不幸,有這麽一個唯利是圖、禽獸不如的父親;二方麵我更是哭我自己,小姐是“張善人”的親生骨肉,不聽他的安排,生前不念骨肉之情,把小姐當作禮物去巴結權貴,死後又讓小姐躺在這麽荒涼的亂葬崗,沒有人去祭奠,可見他為人是多麽狠毒,全無一點人性。而今,我一次又一次地違背他的意願,不服從他的安排,我的結果,肯定比小姐還慘!


    我哭啞了嗓子,坐在墳前發呆,燒了的冥器、冥紙已化成灰,在三月的微風中,慢慢揚起又飄然落下。


    祭奠完畢,收拾東西,又要回到地獄般的張府,奶娘說:“夫人讓我告訴你,老爺已經放話出去,要替你找婆家,等他把五夫人娶進了門,就辦你的事!”我揩淨眼淚忙問:“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家嗎?”“沒有選定,話是放出去了,說是有豐厚的嫁奩。結果上門提親的各種人都有,有要你去填房的,有娶你為小的,也要貧苦人家貪嫁奩的……”


    我的心抽緊了,是那種剜心似的疼,我知道,這是“張善人”報複我的第一步:我成了商品,供人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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