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年九月初九


    今天是重陽節,秋高氣爽,張府的“張善人”及夫人,四個小妾乖車登高望遠,玩耍散心去了。


    這幾天管家給我單獨安排了一間不太大的房間,按照老爺的吩咐,讓我好好想,肯不肯給老爺做第五房小妾。因為身分不明,管家也不敢讓我如同丫環一樣做事,於是這幾天的日子,竟是我到張府後最輕閑最輕鬆的日子。


    我在房間裏,沒人打擾,我便開始一一解開心中疑團,“張善人”說到我娘,有幾句話,一是我長得像我娘,那麽他一定見到過我娘。可是我知道,我娘是個溫良賢淑的女子,每日裏教我讀書識字,做針線,剪窗花,10歲時我就能裁剪衣服,繡的花更是栩栩如生。不然也不會當小姐的貼身丫環,專門替小姐做衣服、鞋襪。我娘基本上不逛街,更不認識陌生的男人,她除了爹,就隻認識舅舅,鄰居的幾個叔叔、伯伯。怎麽會認識“張善人”?二是說“有其母就有其女”,那麽“張善人”不僅認識我娘,而且知道我娘的秉性,那是哪兒知道的!


    我10歲那年家中發生變故,我被管家塞進轎子時,爹已被打得滿身是血,遍體鱗傷,倒在地下,那一幕時常在我夢中出現,而我也時常從這個惡夢中驚醒。是了,我慢慢地回憶,當時,管家向我爹要我娘,我爹一說死了,就遭到毒打。而頭天爹爹與舅舅我娘在小聲說什麽,第二天舅舅與我娘同時不在,所以管家找不到我娘。那管家自是聽了“張善人”的差遣去接我娘,沒能讓“張善人”如願,——人不見了!就像“張善人”逼我給他做妾,我堅決不服從,自是應了“有其母就有其女了”!


    除了細節我實在琢磨想像不出來外,總的情況就是:爹被打、娘失蹤與這個“張善人”一定有緊密的關係,我的家破人亡,一定是“張善人”設計的,他一定是我不共戴天的的仇人。


    哼!我恨死了他,我難道還會和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同床共枕嗎?我就不答應!看他把我怎麽樣!


    甲午年十一月二十八


    沒想到從佛堂出來又是幾個月了,因為我慢慢地猜到“張善人”是讓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便打定主意,任他再施什麽手段,我也是不肯放鬆,我不能做有辱爹娘之事!


    這樣,我就被派去與幹粗使活的丫頭住在一起,小小的一間房,塞進4個人,每人就隻有一張床的活動地方,房子沒有光線,房內陰暗潮濕!


    從我到了張府開始至今,從來沒有幹過粗活,做小姐貼身丫環,隻服侍小姐,做做針線活,陪小姐寫詩、畫畫,在園裏四處遊逛。小姐彈琴,我焚香;小姐寫詩畫,我磨墨。在佛堂作替身的三年,就是念經、敲木魚、抄經,精神負擔重,但身體沒有吃苦頭。


    而今,管家奉了“張善人”的命令,盡可能地折磨我。一會兒要我去廚房洗菜,一會兒要我燒火,一下子說柴不夠要我去砍柴。


    我知道“張善人”詭計多端,他根本對女兒沒有骨肉之情,卻假裝一副慈父的樣子,讓我去給他女兒當替身。想我青春年少,豆蔻年華,怎麽受得了那種孤獨寂寞;更加上前兩年物質匱乏,飲食粗糙,已是受不了,後來半年多,在各方麵給我物質上一定的享受,讓我懂得聽了“張善人”的話就有好處,隻要肯聽他的安排,我就可以徹底拋棄孤獨、寂寞、貧困,跨進“主子”的行列,可以從“地獄”到天堂。


    可惜,他精心策劃的計謀沒有成功,枉費了他三年的功夫,如今就改成肉ti折磨,看我是否能受得住這般下人的生活,受不了,自然也要折返回去,求他收我做小了。


    哼!他錯看我了,為了不知其下落的父母,我也要拚到底!


    一方麵,管家指使著我做粗重活;另一方麵,管家又時常勸我“金蓮,看你外表是個聰明人,你怎麽這麽傻?做妾,是半個主子,你肯答應,那就是人家服侍你嘍!哪輩子修來當張府的妾,日子多舒服,你又不是沒看到,那幾個姨太太過的是什麽日子,夏打扇,冬暖爐!做丫頭的能那樣麽?老爺說過,隻要你答應,再替他張家續上香火,那你比那幾房姨太太都大,那張府誰不巴結你?你看你,才幹幾天粗活,手都趕得上老太婆那麽粗了……”


    他嘮嘮叨叨地,我不理睬他,砍著柴,一塊柴飛來打在他腳上,他冒火了:“好你個潘金蓮,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要砍柴,把那一挑衣服洗幹淨!”


    他把早就準備好的一挑衣服,也不知什麽地方、什麽人穿的,油膩膩的,一股怪味,塞給我。


    今天可是二十四節氣的大雪,按常例,今天是遲早要下雪,這麽冷讓我去洗這麽多衣服,擺明是折磨我,逼我就範,他還故意讓其他幹活的去烤火。“烤火!烤火!這麽冷!金蓮就是當丫環的命,讓她當主子她不幹,替她擔心什麽,我可告訴你,這衣服不洗完,晚飯你就別吃了!”


    我踉踉蹌蹌挑著塞滿兩隻桶的髒衣服,孤身一個到井邊,天上飄著雪花,我流著淚,用一根小棒槌槌打著髒衣,一槌槌打在衣服上,黑色的汙水順著井邊的青石板流下來。我心裏咒罵著“張善人”,一槌槌想像著打在“張善人”身上。這才慢慢地解了恨,最後凍紅了雙腳,雙手也開了裂口,才把衣服清洗完,送到冬天晾衣服的房裏用竹竿穿好、晾起。


    我這才慢慢地挪到廚房裏,想找一點可以充饑的食品,我又冷又餓,已經快走不動了。


    廚房裏還有幾個人在廚下烤火,一個廚師沒說什麽,遞給我一大碗熱騰騰的切麵,說“金蓮快吃吧,餓壞了吧!”我又流下眼淚,什麽也顧不得。擠到火邊坐著,烤烤已經麻木的雙腿和腳。


    熱騰騰的切麵下還藏著兩個荷包蛋,吃完後,我身上也暖和起來,圍在火邊的幾個下人七嘴八舌地說:“唉,孤兒真可憐,被人欺侮,也沒有人幫忙,這丫頭倒是硬氣,不過也不知到底能硬多久。那個勢利眼管家有的是辦法收拾她!”另一個不解地問:”金蓮啊,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張府就有好多人爭著做小妾,當了小妾,就是半個主子,哪會吃這麽多的苦?”


    我低著頭,什麽也沒說,我能說什麽呀?我能告訴他們,“張善人”十有八、九就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嗎?


    我回到了四個粗使丫頭共居一室的房裏,房裏充斥著一股怪味,夾雜著汗味。我咬著牙挺著,不管再有什麽艱險,我也不可以放口,絕不與不共戴天的仇人同床共枕!


    甲午年十二月三十日


    今年是大年三十,管家仍不饒過我,因為要做很多的菜,燒火的人不夠,誤了祭祖的時辰就不吉利了。管家幸災樂禍地說:“金蓮哪!我知道你能幹得很,去燒火吧!那兒挺暖和的,比洗菜強!”


    我負責一口炒菜的爐,要求火要大。於是我開始把柴塞進灶眼裏。柴有些濕,入進灶裏;光見冒煙,沒有火苗,一會兒就熏得我直掉眼淚。我趕緊拿一個吹火筒拚命吹,沒想到炭灰吹起來,拋在臉上、眼裏,我又拿髒手揩臉和眼睛,我能想像我已經成了名符其實的“花臉”、“黑炭頭”了。忽然想起小時候娘做飯時常說:“火要空心,人要忠心!”


    定是我塞的柴太多了,空氣不能流通,所以就隻有煙,沒有火,我試著抽了兩根大點的柴出來,把灶邊已進烤幹了的小柴棒加在灶裏,火真的燃起來,我才把有點濕的柴塞進去。常說:濕柴怕猛火,這下熊熊燒起來,炒菜師傅說“火夠大了,就這樣行了!”


    我很自豪,隻要不怕吃苦受累,什麽事我幹不了?我慢慢地勻著往裏加。


    好像菜也炒得差不多,想來也是夠晚的了,我們這些打雜的也快歇下來了,我抽出帶在身上的帕子正準備擦臉、擦汗,忽然管家來對我說:“老爺在廚房門口等你,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你要想清楚才好!”


    我到了廚房門口,喝得醉醺醺的“張善人”說:“金蓮,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答應不答應做我第五房小妾?”


    我沒有擦臉,肯定臉上又是汗,又是淚,又是炭,臉又烤得通紅,加上一對仇恨的眼神,樣子一定很可怕,聽到我回答“寧死不從”時,從來以鎮定聞名的“張善人”,竟然後退了兩步,似乎酒都被嚇醒了!他盯著我,我也毫不躲避,也盯著他,目不轉睛,我想,壞事做多了,總是盡虛吧,也許是認為真的讓我與他同床共枕,對他不利吧!他居然避開我的仇視的目光,不聲不響地走了!


    唯主子之命是從的管家,也沒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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