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了士卒的聲音:“齊使高陵君晉見……。”接著房門被兩邊拉開一個寬袍博帶的中年男子緊走幾步到了離熊心兩三米遠的地方跪拜於地道:“高陵君見過大王。”


    熊心微微點頭沉聲道:“請起看坐。”


    高陵君喏了一聲起身後退了幾步在陳平的下跪坐下去。


    我這才看清楚這位高陵君約四旬左右的年紀一身寬大的灰色錦袍膚色微黃頷下三綹長髯打理得一絲不亂腰間還係著枚小小的翠色玉琚。就他的舉止和服飾而言貴氣含而不露顯然也是一位出身世家的六國貴族後裔。


    熊心輕咳了一下道:“將大人請來還是為了定陶之事能否請大人將經過再敘說一次。”


    “是。”高陵君俯身喏了一聲。道:“此事還要從小臣奉旨出使貴國說起……”


    “定陶原是赴楚必經之路小臣本欲順路拜會武信君大人哪知路遇卿子冠軍宋義將軍奉武信君之命使齊小臣當時曾詢問武信君大人在定陶的戰況宋將軍卻言道他之所以請命使齊一是為了楚齊兩國修好二則也是避禍而去並勸小臣勿經定陶繞道它去以趨吉避凶。”


    熊心沉聲道:“你可曾問他何以會有如此說法。”


    “是小臣當時便驚問其中原由”高陵君道:“宋將軍先是不肯多言其後多飲了數杯方道武信君連戰連勝滿營上下皆有驕怠之氣而章邯一連多日廣斥侯顯是意在尋機出兵。以如此驕怠之師對枕戈之軍不久必為所乘隻怕塌天的大禍便在旬日之間。”


    陳平聽到這裏不禁神色微動看了我一眼。


    “小臣一時心中惶惑也不知宋將軍所言是真是假隻得令馭夫放慢行程滿指望拖過旬日之期拜會過武信君便可徑來盱台。豈知那日未到定陶路上便已遇到逃散的楚軍細問之下方知武信君於前夜被章邯偷營一時猝不及防竟被敵將殺死於亂軍之中。小臣得信之後哪敢怠慢便立刻星夜兼程前來告知大王。”


    屋裏靜默了片刻熊心終於點了點頭道:“有勞高陵君了。如今楚國正逢危難大人卻不畏艱險星夜送信這份情義寡人記下了。”隨即揚聲道“來人賞高陵君黃金百兩錦綢十匹。”見士卒領命退下方又溫言道:“高陵君遠來辛苦還請先下去歇息歇息若有什麽需要的隻管與下人們說就是。”


    “謝大王小臣告退。”高陵君自然聽得出這句話已是送客之意又跪拜於地施了一禮方慢慢退了出去。


    熊心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直到他的身影從眼中消失才轉過頭來看著陳平問道:“陳大人怎麽看待此事?”


    陳平沉吟了一下道:“依平之見高陵君所言不似作偽雖然武信君是否已遭不幸還需待前方戰報送來方能確定但定陶城下我軍大敗卻是不假。”


    “嗯。”熊心點點頭皺眉道:“我也正為此事煩惱武信君所帶乃我大楚的精銳部眾定陶一敗隻怕是損失慘重不知還能留下幾成。”


    “不管能剩下幾成當前最緊要之事還是穩定軍心。此外少將軍項羽及沛公所率之軍仍停軍雍邱此也是我大楚除呂臣將軍的部眾之外最精銳的軍隊平隻怕武信君之事會亂其軍心。[.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還需預做防備為上。”


    “依陳大人看寡人當如何處置?”熊心問道。剛開始在我麵前自稱寡人時他還有些不自在但現在和陳平談論問題的時候這個詞卻越來越熟練的從他的口中說了出來與陳平之間的談話的口吻也越來越像一位真正的君主。


    或許當初被迫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他僅僅是開始有了責任的意識而隻有在項梁死後他才真正把自己當成了楚國的大王。


    我正自沉思忽聽得陳平在一邊輕輕喚了我幾聲:“劉夫人劉夫人。”我一驚抬頭隻見熊心笑道:“不知劉夫人想什麽如此出神寡人也想問問夫人的意思呢?”見我顯出遲疑之色他又微笑道:“陳大人適才提議寡人遷都彭城劉夫人認為如何?”


    遷都?我不禁望向了陳平。


    陳平點了點頭道:“盱台雖然地勢絕佳但終究是縮在腹地當此楚國生死存亡之時大王最需要做的便是穩定軍心而穩定軍心便需親赴戰前。將都城遷往靠近軍前的彭城當是上上之策。”他頓了頓輕笑了一下道:“此外大王身在彭城也便於就地整軍……”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熊心一眼卻沒有說下去。


    熊心微怔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又看了看我道:“劉夫人覺得陳大人之意如何?”


    關於楚國遷都之事我並沒什麽印象但既然是出自漢初最大的陰謀大師陳平之口想必是有些道理。我微微笑了一下道:“這等軍國大事呂雉所知有限但也覺得陳大人之話有理。隻是遷都之事所涉甚廣未必能一時成功大王可先親赴彭城安撫軍心。待局勢稍緩慢慢再籌措遷都之事也不遲。”


    熊心沉吟了一下:“劉夫人此言有理。”轉向陳平道:“陳大人關於個中細節還得細細推敲推敲才是。”陳平點了點頭道:“是大王。”


    再往後便是君臣二人商議如何赴彭城以及至彭城之外怎樣安撫軍心等等。我枯坐了一會兒自知也不便再插嘴尋了個空悄悄告辭了出來。


    將陳平送到熊心的身邊也是一時突奇想哪知這兩人倒甚是相得看來我倒也算沒做錯事但不知陳平這個變數又能將曆史如何改變呢。


    一路沉思猛抬頭間空中居然已是繁星點點。連日來一直騎馬趕路剛至盱台又因陳平之事在熊心這裏待了大半天的時間勞心費神乍一放鬆下來隻覺得手足酸軟陣陣倦意襲來。勉強上了馬車沒等車行幾步居然斜靠在車壁之上迷迷糊糊熟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光已是大亮而我正睡在自己的床上。


    試著動了一下手腳覺得還隱隱有些無力不禁搖了搖頭當年從下邳去鹹陽又從鹹陽返回單父單程何止千裏也是一路騎馬行來倒不覺得像今天這般疲累。不知道是否是上次的傷病讓我的體質差了許多還是因為我老了?


    想到‘老’這個詞心裏不禁微動了一下生老病死我這二十一世紀的人竟要在這兩千年前的時代裏一一領略。在這個時代裏我出生成長嫁人生子然後還會老會死。可能最終即使不喝那碗孟婆湯我也會忘記兩千年後的一切徹徹底底的成為這個時代的人成為真正的呂雉。


    思紅和思玉想是在外間聽到了聲音悄悄走進來替我更衣梳洗而我隻是略帶木然的隨著她們擺弄任她們將我妝點成那個眾人眼裏的沛公夫人――呂雉。


    思玉輕聲問道:“夫人廚間準備了粟米粥您要不要用一點?”我有些神不守舍的嗯了一聲思玉便轉身悄悄去了而思紅則自去一邊收拾床鋪。


    屋外忽的傳來了孩子的笑鬧聲我不禁挪動腳步向窗戶處走去透過窗欞隻見秀兒、如意還有剛剛一兩歲連路還走得不甚穩當的伉兒正在院裏玩耍。四歲多的如意騎在審食其的肩上嘴裏喊著‘駕駕’小身子一拱一拱催著審食其快跑而秀兒和伉兒跌跌撞撞跟在後麵追鬧。三個孩子玩得興致勃勃小臉都紅撲撲得極是可愛。


    妹妹呂須也笑吟吟的立在一邊不一會兒看到伉兒絆了一交忙緊走幾步將伉兒抱了起來一邊拍著孩子衣服上的灰一邊忍不住道:“玩得髒死了跟你爹一樣一點都不知道幹淨。”而小伉兒卻不管這許多嘴裏嗚嚕嗚嚕也不知說什麽伸著小手扭著身子要從母親懷裏下來。


    我看著看著不禁微笑了一下。


    這一刻雍邱城下的那場戰爭仿佛從來沒有生過一樣或者像生在另一個世界離我很遠很遠遠得可以讓我忘記那殘酷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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