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螢火蟲啊,在夜空中星星點點的,還有翅膀會閃光的蝴蝶,對了對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小蛇也好可愛,一遊過去,母妃種了一夏的月季就全變成深紫色……哥哥真是太厲害了


    “小郡主,到你了”


    先生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讓我猛地回過神來,趕緊吸了吸鼻子,抬眼望了望席首的父王


    見鬼,好好的中秋節,是誰發明了要在家宴上表演功課的


    “容兒年紀還小,又是女孩子,操控能力差一些,不如還是念兩句詩來聽好了”


    我眼睛亮了亮,瞟了一眼一旁淡定的哥哥,趕緊對著父王拚命點頭表示讚同


    父王看看我,寵溺地一笑,點頭應允了


    於是我站起來,拖著長長的金色裙裾,福身一拜,朗朗開口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念完之後我得意地一仰頭卻發現父王地神思似是十分恍惚雙目無神呆呆地坐著也不準我入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坐在他旁邊地母妃則臉白如紙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一時站在堂中有些無措了


    比起念書我顯然是更喜歡擺弄那些毒蟲小獸地隻是學藝不精今日這種場合與其拿出來丟人我倒更情願讓父王考我詩詞


    畢竟我還有這麽一首是背得極熟極熟地


    隻是……


    我小心翼翼地又抬眼看了看父王他似是有些回神抬了抬手示意我坐回去我便連忙提著裙子退回我地案子後麵剛坐定便感到一束溫和地目光


    是哥哥


    方才的那首詩便是哥哥一個字一個字地教給我的從我懂事起,哥哥就是“厲害”的同義詞,他懂好多好多我不懂的東西,會好多好多我不會的本領,騎馬射箭,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我卻總是半吊子不過這一點不影響我向榜樣看齊,於是,我從小就是哥哥的跟屁蟲,哥哥似乎也不是特別煩我,偶爾心情好了還會教我一些自創的驅蟲術,比先生教得還管用有時候他還會給我講故事教我念詩詞,從遠古的神獸,到閨中的美人,他說話的時候總是神情專注,聲音稚嫩而清脆雖然臉比起父王要小得多,卻偏總是露出一副像父王一樣不容忽視的威嚴神情於是在他教我念這句詩的時候,我盡管不情願得要死,但卻一點都不敢忤逆,隻乖巧地隨他念了,念完後,抬眼便看到他墨一般漆黑的瞳仁裏填滿笑意,裏麵映著我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空氣裏開滿了山茶花一樣,原來詩詞這東西也不盡是枯燥無味的


    對了,我是華南王朝雲南王的小女兒,封號玉妍郡主


    我叫花容


    今年十歲


    我的哥哥是雲南王世子,他叫花淩月


    他十五歲


    據府裏服侍的嬤嬤們說,哥哥起先並不住在府裏,直到我三歲那年他才搬回來的,不過這都不重要,反正自打我有記憶起,他就一直都在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從小沒有養在身邊的緣故,母妃好像並不怎麽親他,既不準他跟我們一起吃飯,也不準他跟我們一起住在王府的後院,對他的各種用度也都十分苛待,甚至都不怎麽為他裁衣偏偏哥哥一襲素白長衫,整日裏都是一塵不染,頗有那個什麽什麽仙人氣度,惹得府裏許多小丫頭都爭著為他奉茶研墨,貼身伺候


    忘記說了,盡管才十五歲,但哥哥他啊,長得還真是好看


    這事給母妃知道了之後,很是發過幾次脾氣,有好幾次我經過母妃房門口,都聽到她摔茶扔盞地罵哥哥作妖孽,我聽了以後真的很不高興,隻是母妃的樣子太嚇人了,我也不敢惹她隻有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默默地想這件事,我不明白了,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麽,也就是她的兒子啊,母妃為什麽不喜歡他呢?


    “容兒這首詩倒是念得極好,隻是女孩子家家的,念這個多少顯得有些輕浮,這總不是先生課上教給你的吧?”母妃的聲音約略有些發緊,似是在強忍著什麽,麵上倒仍是一番無可挑剔的笑意


    輕浮?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雖然不大明白,但也隱隱感覺的出不是什麽好詞,當下隻覺得有些委屈,卻也不知該怎的作答,隻一徑低了頭,淚珠子迅速地就漫了上來


    “是我教她的”我茫然地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對上坐在對麵的哥哥,他輕皺了皺眉,轉而又對我笑笑,做了個擦眼睛的小動作,起身出席,朝上一揖,不緊不慢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母親為容兒取名的時候,這本便是出處,我並不覺得讓她念念這樣的句子有何不妥”


    “你!”母妃的聲音顫抖,一雙手緊緊收攏,鑲著金邊的漂亮護甲幾乎要將大紅色的錦衣掐出個洞來,大半晌才仿佛從喉嚨深處滾出一句:“放肆!”


    “母妃,哥哥他……”我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王妃殿下”一個聲音同時響起,將我的生生給蓋了住“兒臣身為兄長,教導幼妹識文斷字,本是責任何來放肆一說?”哥哥微微地低頭,聲音清越,反倒有幾分倨傲之氣,我暗暗心急,生怕他把母妃給惹惱了


    “啪!”金屬的護甲與椅背相撞,發出尖銳的響聲,“放肆


    我被嚇了一跳,偷眼看看哥哥,隻看他將寬大的衣袖輕掩口鼻,微微地打了個嗬欠,不禁笑出來


    “放……”母妃顯然也看到了,張口剛要說出第三個放肆,卻又急急刹住了,一張臉青了又白,端的豐富


    “好了”父王將微眯的眼睛張開,淡淡地將眾人掃了一遍,道,“青曇,也確是你小題大作了些,孩子們能在一起學習,本是好事而且……”


    父王將眼神停在我身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道:“容兒那首詩,我很喜歡,再念一遍給父王聽,可好?”


    (二)


    那個我必須稱他作父親的人,高高在上地坐在那裏,難得的低眉順眼


    他很小心地對,小心,恐怕隻有我才看得出對著容兒說:“容兒那首詩,我很喜歡,再念一遍給父王聽,可好?”


    那丫頭剛才還皺成一團的臉立刻舒展開來,抿嘴笑了笑,脆聲答道:“好!”


    說來也是有趣,從小她就貪玩,不愛讀書,我教她的許多詩詞,背起來,不是丟了頭,就是落了尾,更有甚者,直接將兩首詩的句子調換,什麽兩岸猿聲啼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著實是讓人哭笑不得,唯有這一首例外


    莫非是娘親的在天有靈


    想到這裏,我抬頭看了一眼坐在父親旁邊的那個女人


    惹雲珠


    她剛剛好也將目光掃過來,目光交匯之前,我趕緊低頭抿了一口杯中早就涼了的茶盡管這些年來,我已經學會了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但這一刻,我還是怕眼神會出賣了我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在容兒的名字上挑錯


    她明知道,那是娘親為容兒起的名字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容兒並沒穿著苗疆裏傳統正式場合裏要穿的華服,而是一襲淺紫色的紗裙,層層疊疊,立在堂中念詩的時候,裙擺被輕輕地吹起來,這小丫頭整日裏總是叫嚷著說我有什麽仙人氣度,要跟我學,今日這番打扮想也是下了功夫的思及此,我幾乎要笑出聲來,照舊看向她時,但見細瓷般的頸子上掛了珊瑚色的珠串,襯得兩腮粉紅嬌豔一雙眼睛,黑亮有如上好的黑瑪瑙,晶晶地閃著光亮,能照出人影兒來她長得真是越發地像娘親了這時,父王對她伸出手來,她便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階,頭上的銀冠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甚是悅耳父王就勢將她抱上膝頭,她就得寸進尺地蹭上去拔父王的頭發


    這整個雲南,怕也隻有她花容有這個膽子了,嗬嗬


    容兒甜脆的童聲與父王嗬嗬的笑聲,響在耳邊,我卻覺得意識漸漸模糊起來,恍然,那聲音便變成了娘親的聲音


    那一年的紫雲軒,茶花開得正好


    我們坐在茶樹下,碗口大的茶花朵朵懸於枝頭,在傍晚時分,被夕陽剪出美好的剪影,猶可見豔麗繽紛娘親輕輕拍著手中的繈褓,身子有韻律地一晃一晃,她淡紫色的紗裙在晚風裏輕輕揚起裙擺,我依著她,聽她口中喃喃自語


    “雲想衣裳花想容……雲想衣裳花想容……”娘親將手中的小毯子仔細掖了掖,毯子裏包裹的娃娃已經睡著了,粉嫩的小拳頭放在腮邊,娘親用手指戳了戳她圓滾滾的臉蛋,一戳一個坑,她好像感覺到了,小嘴咂巴咂巴,不知道在嘟噥什麽,我看著有趣,便也有樣學樣哪知,一試便舍不得丟開手,她的皮膚太滑了,嫩嫩地跟塊水豆腐似的抬頭看向娘親的時候,她對我笑笑,問:“月,小妹妹漂亮嗎?”


    “嗯!”我重重點了點頭


    “那……我們叫她容兒好不好?”


    “為什麽呢?”我有些不滿意,在我那時幼小的心靈裏,“容”實在是一個太過普通的字眼


    娘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來拈下一朵茶花:“你說,咱們這樹茶花開得可算美麗至極?”


    那朵花像是開在娘親的手指上,碗口大小,水紅色的花瓣層疊相錯,金黃色的花蕊在其中半遮半掩,我仰起頭來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承認了,確是美的,美麗至極


    “你想呐,連這麽美的茶花都要惦記著咱家的容兒呢”


    娘親這句話的尾音消弭於容兒突然響亮的一聲啼哭


    “哇!”


    小小的臉上,五官皺成一團,長長的睫毛緊緊合在一起,拚命張大的小嘴裏,露出可愛的嫩嫩的粉紅色牙床娘親連忙拍哄,口中一邊還一迭聲地念叨著:“容兒乖,娘不好,娘錯了,一站起來把容兒吵醒了,乖,不哭……”


    娘親的側臉在暗金色的光中明暗不定,神情恍惚而美麗,那時,我看不懂,隻是覺得這畫麵美好得讓我不敢呼吸時至今日,我才曉得,那是娘親最後的回光返照


    第二日,我花了一早上的時間糊了彩色的風車,想要拿給容兒玩,卻發現整個紫雲軒裏都找不到她了


    就在我急急跑去問娘親的時候,娘親卻病倒了


    昨日裏還美麗得堪比茶花,一夜之間便失了顏色,我隻記得她蠟黃的臉,和無休止的咳嗽


    娘親這一病就是三年


    三年之後,娘親病逝,我則被接進了雲南王府那天,我還穿著孝服,背上是簡單的行囊,踏進朱紅色的大門,家丁丫鬟們分立兩旁,口中高喊:“恭迎世子回府”臉上卻淡漠得很,分毫沒有“恭”的意思


    我茫然失措地站在那裏,一抬頭,便看見那個女人


    比起娘親,她並不算年輕,隻是穿著卻要豔麗得多大紅色絞了金銀絲的短襟小祅,小領盤口,衣襟繡著百鳥圖案,袖口寬大,露出裏麵象牙白色的緊袖小衫,繡花束腰,八寶繡鞋銀質的頭冠,上麵雕著紛繁的花卉與鳥獸,頭上一顆孔雀銜珠,隨其動作微微的顫動著


    我好不容易從這一身晃眼的裝扮中張開眼睛,對上的卻是一雙無比陰的眸子


    “這就是月兒了吧,好孩子,這些年,你在外麵受苦了”女人變臉端的快極,眨眼就換了副神情,熱情迎了上來,行走之間周身一陣叮當作響在她靠近我的那一刻,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不自覺便避開了她要碰到我的手


    氣氛有一瞬間的凍結


    她恨我


    從眼我們的對視中,我就覺得出,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要將我置於死地的強烈氣息


    “母妃”一個稚嫩的聲音劃破了尷尬的空氣,隻見一團紫色小旋風一樣地閃過來,於是,女人被我避開僵在半空中的手很自然地朝下一撈,抱起了那個穿著紫色衣服的小女娃


    “母妃”女娃又叫了一聲,聲音甜得發膩,我的心顫了顫,抬眼看過去,一雙黑得發亮的大眼睛,仿佛含了一汪泉水,正好奇地打量著我


    “你是誰?”


    “我叫花淩月”對,從今日起,我就姓花了,這是娘親臨終前唯一交待我的一件事


    “哇,你也姓花,那……你就是我的哥哥啦”女娃眼睛一下就笑得彎彎的,“我叫花容”


    時間仿佛在那一霎凝固了


    “哥哥,你怎麽了?”


    我感到有冰涼的液體從眼角滑落,然後,然後幼滑的手指在我的臉上胡亂地擦著,那觸感,一如小的時候,我趁她睡著的時候偷偷掐她的臉


    嗬,我的容兒


    (三)


    自打中秋那樁事之後,母妃對哥哥越發地冷淡了,連帶著也不準我再跟他一起上課我倒樂得自在,除了例行的早晚請安,便每天窩在我粉紅色的閨房裏調教小青


    小青是一條手腕粗的青蛇,嗯,注明一下,是我的手腕那麽粗,基本上還是條秀氣的小蛇碧綠如玉,全身布滿了淺淺的棕色花紋,漂亮得不得了我跟它一起平躺在地板上的時候,它比我的身子還要長出許多,隻是它很懶,鮮少可以看到它伸展的樣子,一般都是盤成一坨,眯著眼睛在窗格子前我給它準備的上好花崗岩上曬太陽


    哥哥說我這樣是不對的,首先,對


    靈蛇,實在不該用一坨這樣既沒有美感又沒有氣質的tt)|)其次,蛇天性喜歡陰暗潮濕之所,我為它準備花崗岩已經是錯,把花崗岩放在窗子邊上就是錯上加錯


    “真不曉得你是怎麽想的,它到現在還沒被你養死,或者變成癡呆,簡直是……”哥哥聲厲色茬地說這些話的時候,小青懶洋洋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定


    不得了,不得了,這蛇怕是要成精了


    自打我不再去學堂,哥哥有時下學了便會偷偷來看我,當然,所謂這個“偷偷”隻是我一個人以為的,他每次都大模大樣的很,那叫從容,反倒是我,隻要一聽見走廊裏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便緊張得要死,老早就守在門邊上,隻等他一靠近,就一把拖進來


    哥哥過來的原因多數時候是為了小青


    說起來,這條小蛇還是我們前年一起在後山抓的,當時它受了傷,被掛在一處枯枝上,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顏色,偏一雙澄澈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著我們沒有乞求,沒有絕望,沒有任何東西,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一般,隻是望著我們,漠然至極這眼神想必是有些激怒了生來傲氣的哥哥,他當下便走過去托起蛇身大概看了看,什麽也沒說,將它收進了竹簍


    “哥,除了生活習性怪異些之外,它實在是一條懶得不能再懶的蛇,對指令反應很遲鈍,似乎還比不上大黃,翠兒它們,你確定它真的是難得一見的萬蛇之王麽?”我走到窗邊將小青拎起來,它就勢纏上我的胳膊,一路緩緩遊上脖頸,繞了個圈,吐出鮮紅的信子,飛快地在我臉上舔了一下我拍了拍它扁平的蛇頭,嘀咕一聲:“又偷偷親我,討厭”


    “嘶嘶”小青將頭偏了偏,吐著信子,修長的身子微微地扭動,似是對我的責罵有些不好意思我扁了扁嘴,正要把它拽下來,扔回花崗岩上,哥哥突然大叫:“別動”


    我嚇了一跳,愣是半晌沒敢出聲,過了好大一會,才呆呆問:“怎麽了?”


    哥哥將食指比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小青拖在我小臂處的蛇尾,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呆住了那哪裏還是那如繡林一樣的翠綠顏色,而是在綠色的表皮之下,透出炭火般的紅色來,隱隱地跳動著,好像燃燒著一小團火,那紅綠交疊著,又仿佛兩枚空心的透明管子套在了一起,一層碧綠,一層火紅


    “這……”這下我是真不敢亂動了,耳邊小青嘶嘶的聲音次讓我有些頭皮發麻,腿也軟得不像話,我剛才還說它壞話,說它不如大黃,不如翠兒,這下可好,人家蛇王本色露出來了,人家要變身了……腦子裏一團糨糊,胡亂地想這這些,我隻覺得我就要哭出來了


    “容兒乖,別怕,小青不會傷害你的,你試著對它下下指令看”


    “嗯”聽哥哥的應該沒錯,我含著淚點了點頭,將右手捏成個圈兒,放到嘴邊,隨便吹了一道指令然後……我明顯地感覺到小青的身子繃了起來,紅光愈盛,我也不敢看它,又過了一會,隻覺身上一輕,它不知什麽時候已遊了下去登時大鬆了口氣,一下歪倒在軟榻上


    “通!”還來不及反應,哥哥竟迅速地倒了下來,還好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頭,哥哥英俊的麵容上眉緊如鎖,睫毛顫抖了好久,才微微張開條細縫,艱難吐出一句


    “死丫頭你怎麽下攻擊的指令……”


    說罷就徹底完全地昏了過去,我一低頭,發現小青正盤在我腳邊,皮膚已經回複了綠色,三角形扁平的蛇頭在我的小腿上蹭來蹭去,似是邀功一般我摟著沒了知覺的哥哥,隻覺煩躁得緊,便狠狠踹了它一腳,直踹得它在地上滾了好幾滾,才重新盤穩身子,也不敢靠近,隻可憐巴巴地遠遠望著我


    “哥……”我不理它,回過頭使勁晃了晃哥哥,平日裏在我眼中高大偉岸無所不能的哥哥,此刻就如同個柔軟的布娃娃般,頭發淩亂地散在臉上,雙眸緊閉,我稍一動,他的頭便跟著我晃動起來無論我怎麽使勁地捏、揉、掐,他的臉色卻越來越煞白,嘴唇上也現出越來越深的青紫色,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嘶嘶”


    對了,還有小青,我腦中閃過一道靈光……苗疆有秘術雲,遇上凶險的蛇毒,若無藥可解,隻要宰殺施毒之蛇,取其蛇膽,加以草藥煎治,便可驅毒想到這裏,我咬了咬唇,向小青走去……


    (四)


    眼


    眼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值得我相信的,也隻有我的眼直覺了比如眼便察覺出了雲南王妃惹雲珠對我的敵意,比如眼便認出了這世上最後至親的容兒,比如……眼與它對視的時候,便知道,它不是一條普通的蛇


    它是青澗


    隻出現在傳說中的萬蛇之王,據說是水漫金山的白娘子的結拜義妹小青的原身隻是,傳說中,青澗都是至少碗口粗的巨蟒,這一條倒委實是長得秀氣了許多


    我將它帶了回去,隻是惹雲珠那女人處處限製我,取藥煎藥都不甚方便,所以我與容兒商量了一番,便將這條小蛇寄養在了她那兒小丫頭對這蛇似是十分喜愛,當下便起了名字叫“小青”,堪堪暗合了傳說,也算是幾分緣分了


    千年之前,白素貞初識小青,恩情也好,仰慕也罷,小青到底是化形為人,甘願服侍左右


    今日,我救此青蛇,隻望它也能念我一份恩情,助我完成心願


    隻是……


    我看了一眼盤錯在窗戶邊上懶洋洋地閉起眼睛曬太陽的小青,次懷疑,我的直覺是不是有誤


    當然,這個懷疑是很短暫的,一刻鍾不到,它周身通紅地對著我吐了一口煙,那一瞬,我覺得周身的血管都僵硬成了石頭,我栽倒的時候,心中卻是雀躍的我果然沒看錯,那廝真是蛇王隻是容兒那丫頭估計要嚇壞了,於是我使出最後一點力氣對她說


    “死丫頭你怎麽下攻擊的指令……”


    還未說到重點,我便再也動彈不得從表麵上看來,我應是昏了過去,但意識卻仍是清醒的,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容兒對小青的險惡企圖,隻是我阻止不了,心中焦急更盛


    好在小青到底不是一般的蛇,從它能清楚地判斷自身的好惡就知道了蛇本是冷血動物,陰險,沒感情,驅使多半也是靠特殊的口令控製其五覺,可小青卻似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方才它明明纏在容兒的脖子上,容兒吹出那一道攻擊的指令時,我嚇得一身冷汗,生怕它傷了容兒,哪想人家悠悠然就朝我來


    高級的靈獸與主人之間都是有著一定程度上的心靈感那傻丫頭雖然可能還不知道,但小青心裏卻是明白的,容兒要對它怎麽樣,它不會完全沒感覺果不其然,沒過一會,我隻覺麵上一涼,一股清香清涼入喉,身上便輕快了許多,眼皮也慢慢地能抬起來了


    “小青青,容兒錯了,你原諒我吧”


    容兒蹲在地上,小青被她圍堵在牆角裏,幾次想要突圍而出,都被她疏而不漏地截了住,眼下正不住地抽搐著,眼神無比絕望


    我坐起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畫麵


    “容兒……”我無力地叫了一聲


    她迅速地掉過頭來,怔了一下,便飛奔過來撲進我的懷中,小小的軟軟的身體還有些顫抖,我幾乎不敢用力,隻將她拍了拍,抱上膝蓋


    “哥哥,我不知道小青會攻擊你,你怪容兒麽?”


    “哥哥,你不要怪容兒嘛,先生說了,不知者不罪,小青平日裏也沒這麽機靈的,今兒個也不知道是怎麽著抽風了……”


    “哥哥,你看,我已經罰過它了,它以後不敢了”


    “哥哥……”


    我感覺自己的嘴角抽了無數次,根本插不進話,隻好默默梭巡整間屋子,尋找那條無辜的青蛇半天,才在容兒素日裏梳妝的台子下看到了它一抹青色的尾巴,飛快地擺動了幾下,也縮了進去


    看起來,是被這小魔女嚇得不輕我暗笑


    此番有驚無險過後,小青漸與我親近許多,我潛心研究下,也發現了它許多不同尋常的特性


    它會變色,它會解毒,它噴出的毒霧可以依據要求達到不同的效果,昏迷,假死,致命,還有使人墮入幻覺


    無數個日夜裏,我為它繁雜的功能編寫指令,再讓容兒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地催動它努力學習呃,不得不說,它的確是我見過的最最最最懶的蛇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間小青已經長到了我的手腕這麽粗,對於那些口令,也已經非常熟練容兒當初為它準備的花崗岩如今已經臥不下它,於是,我便為它重新打了石台它呢,除了愛趴在上麵曬太陽之外,偶爾也會去草地中遊一遊,直到弄得那些半人高的灌木嘩嘩作響,才會很得意地竄出來


    容兒的馭蟲術也純熟了許多,打個馬去山道上唬一二十個山賊土匪什麽的完全不在話下隻是有時候,我會擔心她整日裏擺弄這些,會顯得過於刁蠻,不夠淑女


    “嘶嘶”小青討好般地從我腳腕一直遊上來,窩進我手臂裏,我摸了摸它略有些鱗片卻依然水滑的蛇皮,心中暗暗對自己說,不會太久了,等一切都結束,就帶容兒離開


    那時,我想法還很天真,自以為天大的一樁事,放在日後,幾乎不值一提


    不過,那都是後話


    那年,容兒的眉眼已經與娘親有了九分的相似,她才十四歲,玉妍郡主的名號就已經傳遍了整個雲南


    一半因傾城美貌,一半因刁鑽狠毒


    而我,也已經十九歲,到了選妃的年紀


    (五)


    外麵是鋪天蓋地的大紅色,遮了天光,映得整間屋子裏都一片淡淡籠罩的櫻桃色我手執象牙玉梳,將母妃的頭發順了一遍又一遍,卻遲遲不為其束冠


    “想什麽呢?心不在焉的”冷不丁的,母妃沉聲問,驚得我手一鬆,玉梳已從手中脫落,“啪”地掉落地上,摔成了兩半


    今兒個是哥哥選妃的大日子


    身為雲南王世子,又是父王唯一的兒子,早在三四年前,便有數不盡的名媛淑女的肖像源源不斷地送進王府,隻是哥哥都以自己年紀尚幼,未曾立業,何以成家為由推托掉了但就如同例行公事般,隔上一段時間,父王總是要問上一問


    這一次,也不例外,隻是哥哥應承得爽快,倒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切聽從父王安排”


    我猛地抬起頭


    哥哥答話的時候,眼睛垂著,麵上一片波瀾不驚我猛然驚覺,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長成了這個樣子,不再是那個又拽又別扭的男孩,也不再是那個眉眼風輕雲淡的少年,而是完全的成為了一個大人的樣子,一個……男人!


    他現在比我高出很多,我要踮著腳尖兒才能勉強拍到他的腦門


    他的臉型早就脫了稚嫩的娃娃氣,變得線條分明,從側麵看過去,下巴有如刀削偏一雙眼睛,又柔柔地泛著水光,漆黑如墨,於硬朗中添進幾絲慵懶味道唯一不變的,便是永遠淡淡的表情,似笑非笑,令人難以捉摸


    有了他這句話,這事便張羅了起來,近月餘,王府都處於一片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送畫像的,看八字的,搭禮台的,裁禮衣的,真是比過年還熱鬧我沒事了,便也會帶著小青到處湊湊,隻是,卻到處都沒見著哥哥


    一直到昨夜,確切來說,是選妃儀式的前夜


    我顫巍巍地起摔碎的玉梳,深吸了口氣,換上一張笑顏,仰起臉來對母妃撒嬌道:“母妃可錯怪容兒了,容兒見母妃發質柔順,心中羨慕,隻想細心打理,一時入神,卻被母妃認作心不在焉,實在冤枉”見母妃仍是陰著張臉,我隻好硬著頭皮輕搖她的胳膊,“母妃就不要生容兒的氣了,趕明兒個,容兒去給母妃獵一頭象王來,拔了它的牙給您磨梳子還不成嘛”


    母妃到底敵不過我的軟磨硬泡,“哧”地笑了出來,轉瞬又繃了臉道:“女孩子家家的,也不說學學刺繡女紅,整天在山上瘋跑,與蛇蟲為伍,哪裏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們苗疆女子向來不都是這樣的嘛,母妃您嫁給父王前不也是玩蠱的高手……”我不服氣地小聲嘟囓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母妃深深看了我一眼,揮了揮手,道:“這裏不用你幫忙了,你也趕緊去梳妝吧,對了,把我前些日子為你裁的那件鵝黃色的宮裝穿起來,今兒個咱們雲南的子民們可都看著呢,你是他們的郡主,萬不可沒個正形”


    “是,容兒告退”我屈膝行了個禮,小碎步倒退著離開了母妃的臥房


    一路狂奔回自己的房間,一推門,有香風襲麵裏屋還燃著昨夜睡前就點著的檀香,絲絲縷縷地繞於鼻間,陡然鬆了口氣,方才死命壓製的那個讓我心神難安的源頭在心中又悄悄地抬起頭來


    “篤篤篤”身後的門板傳來輕微的震蕩,我顫了一下,輕聲問:“誰?”


    “容兒,是我”


    開了門,目光所及,一片深沉的紫色我彈了彈哥哥肩膀上的流蘇,打了個哈哈道:“喲,不錯嘛,換新?”


    哥哥並不答腔,隻是朝我邁了一步,胸前的暗紋刺繡幾乎要碰上我的鼻子,我連忙避開,將他讓進屋來


    “你今日裏可是主角呢,怎麽得空到我這瞎晃悠”我徑自坐在妝台前,將頭上的釵環一一卸下了,一邊取了犀牛角梳將發尾梳順


    突然手中一空,梳子已被奪了去不知何時,哥哥已經站在了身後,我要回頭,卻被他按住了肩膀,隻得任由他捧起我一綹頭發,細細梳了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我心中無端地安寧下來,頭皮被圓潤的梳齒劃過,有些酥麻,讓我舒服地眯起眼睛來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留頭發,到如今,已經是養得很長很長了,哥哥耐心地梳著,我幾乎可以感覺得到,那梳子如一隻小舟一般從發絲的瀑布裏順流而下,一絲一絲順滑到底屋裏煙霧繚繞,鏡中人眉眼模糊,卻仿佛是我最想要的樣子良久,哥哥終於開口:“容兒,想梳什麽發式?”


    我微睜了睜眼,怔然問道:“這樣的場合,不是隻能編好辮子盤起來,然後束上與我品級相稱的銀冠麽?”


    “無礙,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我聞言不由心中大喜


    那銀冠向來就是不招我待見的,又笨又重不說,行動實在太過不便,真要對上敵人,叮叮當當的豈不是把行蹤都暴露了我偏頭想了一會,道:“就梳個小丫頭們都常梳的那種”我雙手比劃著,“就是一個彎彎的銀月牙,然後頭發都纏在上麵,對,不能纏得太緊實,要鬆一點,掉幾縷在腮邊的那種,前後還要有層次,嗯,嗯,這樣也不錯……”


    鏡子裏,哥哥依著我的指示,十指如飛,軟軟的頭發很快便出了輪廓區別於尋常丫鬟們梳的那種,月牙上的發髻微微斜墮在耳邊,貼近頭皮的地方,密密編了幾根小辮子,然後與五彩的發繩一起編進發髻中,層次分明發窩處分別墜上了拇指大的明珠,一共八顆


    “還是要稍微做些變化,不然王妃那裏肯定過不了關的”哥哥將我碎落的發尾以一隻粉紅色的寶石發夾在腦後收住我皺了皺眉,總覺得他這話聽起來好像哪裏有些問題,可細想過去又挑不出錯,正顰眉思索,隻聽哥哥輕快道:“好了,自己看看,可還喜歡?”


    “嗯”我湊近了銅鏡,使勁晃晃腦袋,看似鬆散慵懶的發髻卻分毫不亂,心裏越發歡喜得緊隻覺得這發式帥氣又簡潔,幾件貴重珠寶稍一點綴,便又添了幾分貴氣


    “哥,你太厲害了,今兒個哪家的小姐若能雀屏中選,真是天大的福氣”我一邊來回端詳,左整整,右摸摸,信口道


    “容兒”


    “嗯?”


    “若是一直這樣,你可願意?”


    “哪樣?”


    “你想梳什麽樣的發式,哥哥便給你梳,你想要什麽稀奇寶貝,哥哥便尋給你,你想到哪裏遊玩,我便陪你踏訪……你看可好?”


    “當然好啦,可就怕未來的嫂子會不同意嘍”


    “那就……”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規矩的敲門聲,然後是規矩的通報聲


    “稟告世子,王爺請您到禮台議事”


    哥哥的聲音陡然陰沉:“知道了”旋即摸了摸我的頭,柔聲道:“哥哥去去就來”


    我點了點頭:“不必特地返回來了,我待會換過衣服就也會到前麵去的”


    他目光頓了頓,說:“好吧”便跟著那傳報的下人匆匆地去了看著哥哥清逸的背影,我突然想到,方才那句話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他從未曾稱呼過母妃為母妃,而是一直都叫……王妃


    “小青,你說這是為什麽呢?”我隨口便將心裏的疑問問出來,而小青卻沒像往日般歡快地遊出來迎我


    心中莫名一凜,衝進裏間,果然窗邊的石台是空的


    小青一向是認生的,若沒有我和哥哥的指令,輕易不會出我這屋門,可我人在這裏,哥哥也是當著我的麵剛走不久,它會到哪去了呢?


    (六)


    又到了這一天


    紫雲軒中一片燈火通明,滿院的茶花開得正盛,一朵朵明晃晃地立在枝頭,與空中圓月相稱,猶如一個個的小月亮園子正中的那一棵,樹身纏滿了紅色的錦帛,所結花朵比周邊的其它茶樹要大上一倍有餘,枝葉亦是格外繁盛,遠遠就可聞見沁人心脾的香氣


    可……我卻總聞得到,被馥鬱花香掩蓋的那股子淡淡血腥味


    我不著意地掩了掩鼻,稍微走開了些去


    娘親她……真的會複活麽?過了這麽久,連我自己也不確定了我隻知道,自己這雙手,在將那少女滾燙豔麗的鮮血澆入茶樹根部,看著地表的泥土幾近貪婪地將那暗紅的液體飛快地吸盡的時候,早已從最開始的微微顫抖變得無比鎮定,而這顆心,也早就麻木了甚至已經記不清,這個傳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從娘親過世之後,還是我驅使小青朝著惹雲珠的脖頸狠狠咬下去的那一刻屈指細數,不過寥寥數年,我卻總覺得那些畫麵記不真切,猶如夢境唯一記得的,便是那年的傍晚,夕陽底下,我們母子三人靠著這株茶樹,娘親輕輕飄動的紫色裙擺,與容兒小臉上斑斕的晚霞顏色


    還有便是,選妃那日……


    那日我為容兒梳好了發髻,便藉父王召喚匆匆離開我知道容兒很快就會發現小青不見了,隻是她可能怎麽都不會想得到,會是我帶走了它


    當著她的麵,我當然沒辦法如以前那樣,任小青遊進我的袖子,爬上我手臂,但是,我可以給它指令這幾年,無論是與它親近,還是馴化於它,功夫都不是白下的,甚至於,在當初看到它的那個眼效力發生的時候,我就已經設下了今日的局如今的小青,靈性與毒性都是上乘,與我更是十足的靈犀,幾乎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不過是梳頭的間隙裏,所有的小動作就都成了訊號


    角梳梳齒無意發出的錚鳴,發尾編織時隨意甩出的弧度,以及閑談中那些意味不明的嗯嗯啊啊


    於是就在容兒被犀牛角梳圓潤的梳齒摩擦著頭皮,舒服地幾乎要睡著的時候,小青已經從裏屋的窗台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等我也出來的時候,就看它乖乖地盤在牆根處等著我……


    時辰還早,設在禮台後方的女眷休息室還在布置,就算我是個不被王妃待見的寒酸世子,今日這樣的日子,也無人敢對我進進出出有半句過問


    我在幽深的走廊上信步走著,寬大的外袍因行走而微微地鼓著風,小青盤在我的腰間,像一條玉色的腰帶,隻要不停下來仔細看,幾乎看不出破綻


    心裏默默地數著數,七


    …九,我在那扇房門前停下來,抬頭望過去,門口左tt7一個小小的木牌,上書一個“”字是了,等一會,那個孫姓大人的獨生女就會到這間房候場說起這個孫小姐,才學樣貌均不算出眾,偏偏畫像一送來,就十分對惹雲珠的眼,硬是破格留下了後來我略一調查,才發現這孫姓一族與惹雲珠關係著實非同一般,這次孫參選,惹雲珠定然會大力她入選,這樣,我礙於情娶了孫,也就相當於放了根惹雲珠的眼線在枕邊


    我揚了揚嘴角,一手摸上腰間,將小青取下來它不知道是正在睡覺還是怎麽地,陡一下地,發了好一陣子呆,才在地上滾了兩滾,伸展了一下身子,慢吞吞地爬進了粉紅的繡床下


    等一下,它將會悄無聲息地跟著孫進入會場惹雲珠對待孫向來十分親厚,她雖生性多疑,卻自詡用蠱高手,怎麽也不會想到去仔細防備一個急於向自己示好的小輩再者,小青的氣息收放自如,若是它斂起氣息,就算是跟它朝夕相處的容兒,也不一定就能一下發現它的行蹤


    在甄選過程中,禮儀是很重要的一門,依照規矩,待選的小姐們都要親手泡上一碗茶,奉給王妃,以彰其心靈手巧,賢淑孝順而在孫準備的極品普洱中,我早混進了外形味道與其極為相似的前夕草


    顧名思義,一旦中了前夕草的毒,便活不過當晚,最後關於人世喜樂繁華的記憶,盡止於前夕……


    接下來的事情盡如我所預料疑心病重的惹雲珠每一杯茶都隻是聞聞氣味,並不真的入口,孫的這杯也一樣,不過沒關係,這茶本來就不是用來喝的……


    “不錯”惹雲珠象征性地抿了抿唇,將茶碗放回孫手中的托盤,就在這時“哎呀!啊!”本是垂首恭立的孫突然一聲尖叫,跳了起來,手中托盤一個不穩,還滿著的茶水盡數灑向正對著的惹雲珠


    “放肆!”邊上服侍的下人們一見,趕緊取了幹淨帕子過來,惹雲珠甫受驚嚇,當即怒喝我在台子的右邊淡淡看著,心中默數


    一、二、三……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快……”突然,一道綠影在她喉間閃過,聲音戛然而止,但見其整張臉如同被凍住了一般,所有表情都僵住了


    隨後便是一片混亂,呼叫聲,桌椅被帶倒的聲音,不同的鞋底啪嗒啪嗒奔跑的聲音,嗬斥聲,甚至還有人大喊要將小青捉了伏法


    我立在人群的外圍,無聲冷笑


    哪裏會有那麽多的時間呢,前夕草泡的茶,加上小青的青澗毒,她的時間不過隻有半刻罷了


    真正的時間卻仿佛更加的短暫,我漠然看著府裏養的大夫跪地搖了搖頭,然後她的奶娘便撲倒在她身上,一陣慟哭,直哭得驚天動地那一霎那,我突然覺得有些站不穩當,仿佛一直支撐著我站立的那個東西煙消雲散了,不過,這個輕飄飄的感覺並不讓人討厭


    哈哈,她終於死了


    當年她害死我娘親的時候,可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一天


    哈哈,哈哈哈


    就在我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而縱聲大笑的時候,透過雜亂的人群,我對上了那雙眼睛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眼神


    期待,不解,困惑和……憤恨


    她該不會是以為我殺了她的娘親吧?傻丫頭,不是的,她不是你的娘親,我們的娘親是……


    “哥哥……”容兒手裏托著小青,那蛇兒剛完成了任務,頗為得意,一看到我,便將身子立了起來,“嘶嘶”地吐著信子撒嬌容兒一見,似是難以置信,輕搖了搖頭,眼神又突然渙散開來,她站得遠遠的,語無倫次,“小青怎麽會在這裏?它怎麽會去咬母妃……它除了我之外,隻聽你的話,可是……怎麽會是你?不會的,不會的……”


    喧囂仍在身後,那些哭和痛卻恰恰是我療傷的解藥,看著幾近癲狂的容兒,我仰天長笑


    “若不是我,那你以為還會有誰呢,嗯?”


    容兒臉色登時大變,往後退了一步


    “容兒,她可不是你的母妃,若你知道了她是誰,你定然會跟我做同樣的事其實我們的娘親是……”


    “我知道”容兒的聲音突然鎮定下來,她抬起頭倔強地與我對視,舉起另一隻手中捏著的一本泛黃的冊子,“母妃這本手劄裏都寫了,你是父王和姑母生下的孽種……”


    “容兒!”我厲聲喝止她


    她卻像沒聽到般,兀自說著:“……我方才無意翻到,還不肯信,但我現在信了就是因為這樣,你才對母妃懷恨在心,才要對她下這等毒手嗬嗬,嗬嗬,你連我也算計進去,好啊……”


    “我從不曾算計過你”我心中已有些不悅


    容兒淒淒一笑:“對,若沒有小青,你怕是都不屑算計我的吧”


    “你若真要這麽說,我也無話可講”惹雲珠的死已經將她的心智完全蒙蔽住了,眼下說什麽也是無用,倒不如待她日後冷靜下來再細細說與她聽


    “娘親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妖孽!妖孽!”


    妖孽?


    腦中閃過幼時與娘親一起生活的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麵,我挑起嘴角,朝她走去……


    我的親妹子,若真要算起來,你,才是妖孽啊!


    你,才是妖孽啊……


    往事的漩渦將我卷得緊緊的,正當我滿心滿腦都是我附著容兒的耳朵,輕輕對她吐出這幾個字後,她驚惶失措的神色時……周身突然一緊,將我從那漩渦中硬拉了出來,習武多年養成的高度警惕提醒我,空氣中已然彌漫了層層的殺氣


    我的唇角微微的上揚,漫不經心的朝四周看去華南宏那個廢物正跟他那個一樣廢物的皇後依在涼亭裏卿卿我我,席下幾個使女依次托著果盤和酒水等物,垂首而立然後……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怦然一動,一個豔麗的身姿映入了我的視線


    原來是她


    那個有著琥珀色眼睛的美麗女人


    但見其一襲大紅衣裳,端的是襯得肌膚如玉,眉目如畫更妙的是,她居然梳了一隻明月髻,比起我曾為容兒梳過的,她的這個更為正統,是真正侍女們才會梳的低等發髻


    而她,可是真正的公主啊


    耳邊驀然響起容兒曾說過的話“管他呢,好看就行了唄”


    我不動聲色地低頭笑了一下,然後站直身子,大步走進涼亭,對著華南宏略一揖,道:“皇上,皇妃娘娘來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作者,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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