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河畔,碧水滔滔,不知所起,不知所往。


    河麵偶爾濺起點滴不足為道的水花,仿佛是在窺探立身河畔的那道負手而立的白衣,青絲泄肩,白衣勝雪,雖不見其容,但一抹身影即足以令人魂牽夢繞。


    白衣麵朝長河奔流之向,隻見長河下遊無盡處,混沌彌散,影影綽綽的光景宛如在一片被揉碎卻又攤平的星幕上發生,數之不清的碎小幕片每時每刻都在映照出不同的光景,有的幕片晦暗不明,蛛網密布,仿佛隨時都會碎掉;有的幕片光芒四射,平潔如鏡,仿佛如日月高懸。


    遠眺片刻,白衣將略顯疲倦的視線轉落在長河中一道鬼祟身影之上,見之雖天生不喜,但並未過多關注,視線一瞥,旋即轉向一座令其略感倦怠的大界。


    天字丁號,一座被大勢裹挾即將支離破碎的天地。


    白衣又看向長河上遊,被她寄予厚望的那座小天地,也正麵臨九死一生的困境。


    李代桃僵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不過有意思的是,那座由河底無數大界碎片攢聚而成的新天地,誕生的生靈似乎正在探尋一條新路,而這條新路也似乎是令那座天地從重重陷阱中起死回生的唯一路子。


    縱然是她逐浪身臨其地,也未曾看清將來的光景,不過好在她於無聲處種下一粒種子,一粒代表最後希望的水火種子。


    不久前,有個上了岸的光頭,找她說法,講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頓悟佛法,若不是知曉那丁字天地的天爺尚且在他那片魔土,保不齊她會不顧形象一腳飛踹,將囉嗦個沒完的光頭踢回那座蓮花台天地。


    其實在光頭上岸之前,就有個火急火燎如同屁股著火的可惡家夥找她,懇請其袖手旁觀片刻,代價是一卷心儀許久的畫像。


    白衣對這位遊逛萬界如逛自家後院的家夥,算是愛憎各半,憎惡這個家夥事事唯利是圖,恨不能將生意經做遍長河萬界,而喜歡這個家夥,更多的是喜歡如其所言的那股王八氣概,放眼長河,能做到他那般的,至少她從未看到過。


    對於到手的畫像,白衣也是偶然心喜,便被那個可惡的家夥剝繭抽絲尋覓到蛛絲馬跡,若是認真想想,這份討人喜歡的勁頭,倒也複合那個家夥臉上萬年不變的懶散神色。


    長河萬界,那個家夥最忙,分身乏術,甚至白衣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按理來說,生意經做到如此地步,應該賺的盆滿缽滿,可那個家夥經常跑來哭窮,不是歎氣這裏窮山惡水,就是懊惱那裏水土不服,似乎於他而言,這條長河裏的萬座天地,沒有一座能入其法眼。


    萬界最有錢的財神爺,卻常常跑來哭窮,白衣想想都忍俊不禁,真是一位死性不改的主啊!


    白衣最是拿捏那個家夥的地方,便是偷偷將昔日一小截攏共三十年的光陰畫麵,一刻不少的留存了一份,閑來無事就翻出瀏覽一下,看到那個家夥倒黴透頂的過往,心頭鬱悶一掃而光。


    白衣不得不佩服,這尊財神爺,真真是風雨兼程一路走來,墜進的坑,掉落的洞,吃過的虧,倒過的黴,比萬界任何一個都多,也許有幾個天生倒黴蛋可憐蟲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曆經種種摧殘,皆或多或少變了味道,唯獨那個家夥,嗬嗬,始終如一的喜歡錢財。


    看眼一座大界內那個最璀璨的後來人,白衣想想都覺著有趣至極,有那個惜財如命的可惡家夥幫忙,這盞長河最亮的“燭火”,就如同烈火澆油,添柴加薪,不怕一些“老眼昏花”的老東西看不見,就怕他們不敢來!


    驀然,白衣歎息一聲,飛蛾撲火,死而往生,但願那個小家夥能熬的過去。


    ————


    曆經斷尾求生與恫嚇的老鼠,終於看到眼前這座就要支離破碎的大界。


    就如同它所看過的一些形容枯槁的古僧,渾身肌骨燦如神金,被香火熏鍍出一層層的佛道金身,但這也不過是徒有其表的外在,常伴金蓮台下的老鼠,如何聞不出佛道金身下的腐臭,當那些古僧走下佛台,渾身血肉便是眼前這般雷同景象,蛛網密布,殘缺不全。


    進入這座神散形在的天地,於它而言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界壁如何比得上金蓮台前佛經厚重,瞅準一處大小合適的空洞,老鼠一沒而入。


    愜意啊,好像跳進了盛滿香油的大鍋,呼吸一氣,皆是渾身舒坦的玄妙感覺,老鼠悠哉遊哉,肆無忌憚吞食著唾手可得的美妙“食物”。


    當吃的肚兒溜圓後,老鼠遠眺一處適合休憩的風水寶地,騰雲駕霧而去。


    撕破一道無形屏障後,老鼠看一眼遠處的橫臥長龍,莫名生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抓耳撓腮思索許久,卻也不曾回憶出個所以然來。


    片刻後,老鼠躍上這條其形不知幾個百丈的龍軀,用爪牙觸碰化成牆磚的龍鱗,“叮叮”生出一連串火花,震得牙酸爪麻,老鼠隻好作罷,這蛟龍之屬,雖死威猶在,斷不是身死燈滅的庸俗凡身。


    驀然,老鼠看到不遠處有個貪吃小書童,正麵朝城外雲海,對著手裏的燒雞大快朵頤,十足的吃貨本色。


    老鼠忍不住靠近幾步,它從這小書童身上嗅到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種像是從身上外在的皮囊發出,一股子晨鍾暮鼓的衰老味道,不像是陽火鼎盛的童子之身該有,一種則是皮囊覆蓋下的那具神魂無形散發,就如同金蓮台下鎮壓的幾頭老鬼,身染佛前熏香也遮掩不住那股子不寒而栗的陰戾味道,如此大相徑庭的兩種味道,竟然在一個小書童身上同時兼備,這不禁讓已然吃書通靈的老鼠心生警惕。


    一番暗中打量,老鼠心頭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覺愈發明顯,本著小命要緊的目的,老鼠覺得自己隻是個過客而已。


    剛躍下城頭,一股子熟悉的熏香氣息撲麵而來,老鼠看見一位老嫗正焚香於一座土台子上,打量一眼行神衰敗的老嫗,順便再看一眼那座土台子,老鼠怎麽瞧看,怎麽別扭,明明是一位仙氣斐然的女劍仙,為何裝扮成垂垂老矣的糟老婆子,還有這座香火餘味不輸金蓮台的土台子,究竟供奉的是哪位神仙老爺?


    有金蓮台上終日講經的那位厲害嗎?


    就在老鼠神思之際,一聲如何聽上去都不像犬吠的聲音突然在耳畔炸響,聞聲望去,茅屋前,一條披著老狗皮的大塊頭正衝他齜牙咧嘴,但那不過是披著狗皮無可奈何地虛張聲勢而已,似乎知曉老鼠看穿自己本形,不是老狗的大塊頭便不再搭理這個外來物種,繼續蜷臥大睡。


    老鼠倒吸一氣,順著茅屋方向看去,一身烏光,晃悠著腿腳的讀書老叟,貌似是位鋒芒刺目的兵家修士,老鼠於一卷佛經注釋上看過這類兵家修士,不畏因果,戰力超群,好像還與金蓮台有著頗深的過往,隨著化身讀書老叟的兵家修士不斷揮斥手中小棍敲砸蕩溢而出的烏光,老鼠不敢再繼續瞧看下去,生怕打擾了這位似乎墜入魔道的兵家大佬。


    匆匆一瞥,三四十位情況雷同的糟老頭子,各個貌不驚人,但衰老皮囊下的神魂,委實嚇死個人!


    老鼠不敢再做停留,順著牆角旮旯一溜煙離去,生怕溜得慢那麽一點,頭頂便有刀光劍影落下。


    穿過幾座廢舊的院落,老鼠稍作休憩,心頭仍壓製不住的忐忑,這個地方是不是香火有問題,為啥子看見的人與物都麽得一個正常點的?


    一村子腦殼不正常的神仙大佬?


    老鼠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早知這一趟如此不順,是呆在金蓮台下聽聽佛經不好,還是閑來無事與台子下壓著的幾個混熟的老鬼打打嘴炮不美,辛苦跑這一趟,神魂上受到的傷害遠比斷掉一尾要嚴重的多,何苦來哉?


    穩了穩漣漪四起的心神,老鼠給自己打氣,金蓮台下的那群光頭厲不厲害,它不照樣將之戲耍得唉聲歎氣,愁眉不展不是?


    自我催眠一番,老鼠從一間空無人味的屋梁上躍下,瞅一眼掛在正堂當中的那副古字“但求置錐之地”,覺著尚有幾分無以言說的人味,這座空蕩院落的感覺,便全然是一方留不住人味的光滑“錐地”。


    離開這座稀奇古怪的宅院,老鼠複行片刻,又是一陣呆愣,不遠處的老槐樹竟然有股令它如癡如醉的味道,與金蓮台的截然不同,二者更像是兩個極端,如實而言,它莫名更喜歡眼下這股氣息。


    樹下六七個騎馬打仗的幼童正玩的不亦樂乎,老鼠注意到有個孤零零的小家夥單獨坐在一旁,懷裏別把木刀,鼻唇上掛著兩道“黃龍”,懶洋洋地看著同齡人打鬧,老鼠看得一陣頭大。


    高山心無旁騖地看著同齡人打鬧,生不出半點的興趣,讓他屈尊同一群刀下鬼玩耍,還不如一刀劈了他更好!


    驀然,高山扭頭看去,旋即咧嘴一笑,這村子當真是鎮不住東西了,什麽螻蟻蟲鼠都想來分一杯羹,嗬嗬!


    就在這時,老槐樹對麵的院子門戶被人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搖頭晃腦的老道,手裏揣著一把瓜子,邊嗑邊朝那群幼童走去。


    也不知是誰家頑劣幼童將吃剩的山芋丟在地上,被仰頭走路的老道恰好踩中,當即腳下一滑,摔個狗吃屎,手裏的瓜子與踩稀碎的山芋糅雜在一起,堪堪糊滿一嘴,委實是倒黴到了頭!


    一群幼童哄然大笑,高山笑著舔了舔嘴唇。


    出門不利的老道一溜煙跑回院子,嘴裏自言自語道:“出門不利,出門不利!”


    作壁上觀客的老鼠錯愕不已,這就是傳說中天生黴運蓋頂的倒黴鬼?


    洗漱幹淨的老道再次出現在門戶前,手裏仍舊揣著一把瓜子,笑嘻嘻走過去想分給幼童們吃,孰料剛走到樹下,一團熱乎乎的糞便從天而落,不偏不倚落在老道手揣的瓜子上!


    中了道的老道抬頭看去,一隻翡翠小鳥在枝椏間蹦來跳去,好不快活。


    老道搖頭苦笑,默默走回院子,身後又是一陣發自肺腑的笑。


    高山懶得掩飾心頭厭惡,衝地啐了一口。


    老鼠抬頭看了看自己頭頂,暗自慶幸,怕是這天下的黴運,都跑到那位老道頭頂的黴厄雲海去了吧!


    就在老鼠準備繞道而行的時候,一股子異香撲麵而來,老鼠舉目望去,一位麵容年輕的男子走出門戶,衝老槐樹不輕不重劈了一記空刀!


    一線刀罡須臾而出,擊中枝椏間振翅欲飛的翡翠小鳥,毫毛不落地墜落在地。


    年輕男子走過去,笑著撿起翠鳥,看一眼神色陰霾的木刀少年高山,咧嘴笑了笑。


    “還想著找我報那一刀之仇,uu看書ww.uukansh昨天那番敲打看來是不太管用?”


    木刀少年高山哆嗦了一下,蹣跚起身,朝遠處挪了挪地方。


    左腿傷恙,正是出自年輕人之手。


    樹下幼童鴉雀無聲。


    正在年輕人準備轉身離開時,一條體格異常的老鼠竟然好似發了瘋一般,張嘴直衝年輕人咬來!


    年輕人皺眉,來不及閃躲,正被突如其來的老鼠咬中腳跟,低頭看去,隻見腳下一條皮毛燦若綢緞的大老鼠,金牙金爪,眼珠子滴溜亂轉,赫然有三分似人!


    年輕人毫不猶豫一記手刀斬下,誰知老鼠竟然快他幾分,鼠身繞腿靈巧一閃,便又是一口咬下,“叮”,發出一聲脆響。


    “都閃開,讓老道來!”


    道人從門戶疾跑而來,手裏攥著一張黃紙符籙,雙手掐訣口念咒,符籙扔出,觸地變出一隻狸貓,輕喚一聲,旋即朝年輕人腳下的大老鼠撲去!


    老鼠如何能是狸貓對手,三下五除二,便敗下陣來,被天生壓勝的狸貓咬壞一耳,叼在嘴裏。


    立了奇功的老道哈哈一笑,得意洋洋衝年輕人眨了眨眼。


    帶上翠鳥與大老鼠,年輕人與老道回到院落裏,年輕人心靈手巧,用先前做門剩下的邊角料做出兩個籠子來,一個鳥籠,一個鼠籠。


    不過以防萬一,年輕人又在兩座籠牢上分別貼一張黃紙符籙,一張刀符,一張老道畫下的捉妖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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