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笑著衝我一伸手指著靠近門口的一個座位道:“不晚,不晚,我們也剛坐下,酒還未上!”


    我拱手向他們四人敬了一圈然後落座。


    曹昂道:“風兄弟既然來了,人也就齊了,咱們開席吧!”


    郭嘉點頭,手掌“啪啪”拍了兩下,在屋角恭候的仆人立刻走出雅間外通傳去了。


    我在許都的時間不長,自己也不善交際,除了軍中的幾位需要熟識的將領外,也就是和郭嘉、曹昂公子比較談的來。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人,出身寒門,少小聰慧遊學四方,他性格孤傲不喜歡與俗人結交,隻喜歡和自己誌趣相投的人交談,所以在潁川這個士人雲集的地方卻並不出名,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七年前二十歲的郭嘉應辛評、郭圖的邀請一起投奔袁紹,但是郭嘉隻在那裏待了十幾天便發現袁紹好謀無斷的缺點,毅然離開,隱居在潁川陽翟六年不出。當年我在軒轅山隱居的時候曾將山中的朱砂等物挑到陽翟城中去賣,郭嘉當時好黃老之術,自己在家煉丹,我們曾做過幾次買賣。


    去年,曹丞相的頭號謀士戲誌才先生病逝前,向曹丞相舉薦隱居在家的郭嘉,曹丞相重禮聘請,郭嘉這才重新出山。


    郭嘉對時局分析透徹,對軍事常有奇計,尤其對人心了如指掌。凡與其接觸過的人,郭嘉很快就能分析出此人的性格及愛好。即使沒有見過其人,也能根據那人做過的事情分析出來。若能看透一個人的人心,那麽此人在什麽情況下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也都在意料之中了,郭嘉也確實常以此作為自己決策的依據。


    人心是複雜的,但是卻並非無跡可尋,而能夠發現這些軌跡,並加以利用的,無疑便是高手。孫子兵法中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知彼,不隻是講要知道對方的兵力部署和行軍意圖,更需要知道對方統兵將帥的性格特征。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郭嘉雖然如同高高在上的旁觀者,可以運用自己超凡的分析能力發現周圍所有人的性格特點,並加以利用。但是同時這種聰明也讓他很苦惱。過於聰明,對世界看的過於透徹,就更容易看到現實中的醜惡,更容易對現實失望、生出厭世情緒。


    郭嘉雖然還不至於厭世,但是他也在有意無意的逃避這個世界。世間萬物都有其善惡兩麵,尤其是人!不同在於有人善於隱藏自己心中的惡,有些人不善於隱藏,郭嘉自己也不例外。為了不在這個世界中迷失自己,郭嘉隻能自己給自己在內心深處開辟出一塊心靈淨土。


    他不願意參加朝廷的政治紛爭,也不願意羈絆於繁文縟節,更不願意被名利權勢所束縛。他在曹丞相手下隻作為一個司馬祭酒,屬於閑散官職,平時也不參與政策製定和實行,隻是在曹丞相遇到重大決策的時候,或者發生戰爭的時候出謀劃策。


    雖然他參與謀劃的事情不多,但每一次謀劃都有鬼神莫測之機,出乎意料之效。也許正因此,他的謀劃次數雖然遠遠少於荀或、荀攸、程昱等人,但在曹丞相心中卻儼然已經是頭號謀士的地位了。


    雖然得丞相器中,但是郭嘉卻並不以此為喜,更不以此為誇耀,他跟隨曹丞相時日尚短,在荀或、荀攸、程昱等人麵前向來保持尊敬。平時也不參與政務,閑來無事的時候就找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流連於酒肆之間,吟詠詩詞,彈琴鼓瑟、舞劍揮袖,好不快活。


    我和他相識也是在一次酒會之中,當時郭嘉舞劍助興,我卻覺得他的動作過於虛浮,似乎是他縱酒過度造成的身體虛弱所致。郭嘉見我指出他的弱點,非常高興的請我指教。我簡單的教了教他運氣之法。他很高興,此後又在一起聚了幾回,便成了朋友。


    我感覺他是個很矛盾的人。他胸懷大誌,滿腹經綸,從小吃苦為的什麽呢?不就是渴望有一天將自己的才智發揮出來嗎?但是現在他卻似乎有意的隱藏自己的才幹,他寧願流連於酒肆和美女之間也不願意涉足政務,這難道不是和他從小勤奮學習的誌向相違背嗎?


    他好黃老之術,自己還經常在家裏煉製丹藥以求長生,可卻又常常不顧身體的在外廝混,雖然現在士人中風liu乃是才子本色,可像他一樣家有嬌妻還這樣放縱自己的人,身體幾乎已經被掏空了,身體虛弱如何長生?


    他身上自相矛盾的地方實在太多,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向我求教運氣之法,恢複身體似乎也是一種努力。但無論怎麽說吧,作為一個朋友而論,郭嘉還是一個很慷慨很講義氣的人。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曹昂也是我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曹昂字子修,是曹丞相的長子,他的母親劉氏是庶妻,生下曹昂不久便死了,因此他是由正室丁氏撫養大。丁氏夫人為人寬厚有氣節,曹丞相在外領兵時,他就在家教育孩子,曹昂長大後聰明且性情謙和,為曹操所喜愛,二十歲時即舉孝廉。如今已經二十又二。


    曹丞相生性風liu,妻妾無數,子女也眾多,因為曹昂的生母地位不高,丁氏夫人也年老色衰,所以曹昂從小在曹丞相麵前並不受寵,自從兄弟姐妹們相繼出世,他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又進一步下降。也許正因如此,曹昂養成了自立自強的性格,為人並沒有富家子弟的奢華放縱,而是謹小慎微,待人和善,為人寬厚至孝。


    也正因他的至孝這才引起了曹操的注意,這才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二十歲大的兒子。


    曹昂被舉孝廉之後,在青州軍中擔任了一個都尉官職,也曾隨軍出過兩次戰。


    曹昂與其父的雄才大略不同,他似乎有些與世無爭的味道,平時也不去結交曹仁、夏侯敦這些重臣,反而喜歡與幾個少年朋友把酒言歡。我也是在一次打獵的時候和他相遇,一起追獵過一頭猛虎,這才互相熟識起來。


    落座安穩之後,酒菜開始上桌,一個二八佳人也一起進來在雅間的一角擺上桐琴伴奏助興。


    在悠揚的琴聲中,郭嘉右手抬起偏向左邊那個高大的儒生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司馬朗,字伯達。原騎都尉司馬防公的長子。剛從元城被調回許都,擔任丞相府的主簿。”


    郭嘉又將手偏向我道:“這位是計退李傕、郭汜,百人破李樂,護送天子及百官逃出長安的風翼將軍!”


    那司馬朗微微一笑向我拱手道:“常聽人說起風翼將軍智勇雙全,我在元城時曾聽百姓說你身高過丈,腰大十圍,眼如銅鈴,嘴似大盆,一聲高喝便如驚雷入地,縱馬一躍便是飛沙走石。當時亂賊見你兵器一出便立刻跪地投降了。嗬嗬,不過今日一見才發覺,風將軍竟然是如此年輕,如此文靜恬然如書生,與傳聞相比,真是讓人乍舌啊!哈哈”


    我也笑道:“傳聞多有誇大,當不得真。不過我觀司馬兄身材高大壯碩,比之曹丞相軍中的典韋都尉都不逞多讓,我一開始還以為閣下是位武將!”


    郭嘉笑道:“司馬老弟少年老成,十二歲時,便通過經文考試而成為童子郎,但是當時的監試官覺得他身體高大強壯,懷疑他匿報年齡,便質問他。他回答說:“我的祖先代代以來的身材一向都很高大,我雖然弱小不敢和前人相比,亦有誌氣不會謊報年齡以求得不正當的名聲。”,監試官因此覺得他異於常人便讓他通過了。”


    司馬朗道:“我司馬一族出身帝高陽之子重黎,後世代為夏官祝融,常以軍功立世千載。到了我這一代專修文學,武藝有所廢弛。空有祖先壯碩之軀而無其實,實在慚愧!”


    那個衣著華麗的小孩甩動著寬大的衣袖,用著不符合他年齡的語氣道:“我曾聽父親說起,司馬主簿從小博覽群書,少有逸才,比之當年的孔融先生都不為過!”


    司馬朗嗬嗬一笑也沒有多說什麽,但好話總歸還是愛聽的。


    我奇道:“這位小友是誰?”


    曹昂用手撫著那小孩的頭道:“我弟曹丕!”


    曹丕一邊在胡凳上扭屁股晃腦袋希望擺脫曹昂的手,一邊道:“兄長,我今年已經十歲,不是小孩子了!”


    在場眾人都嗬嗬一笑。


    我想了想道:“我在許都常聽人談起曹丞相的二公子從小博覽經史諸子百家,年僅七歲時便可做詩文,九歲時更是用詩句難住了老師,一時間被人稱為神童,可就是麵前的這位小友!”


    曹丕將稚嫩的小手藏在寬大的袖口之中平端著,道:“神童不敢當,隻是比起身邊夥伴稍具智慧而已!”雖然說的很謙虛卻遮擋不住自己臉上露出的得意。


    曹昂道:“二弟聽聞我們要在這裏為司馬兄進京接風洗塵,特意要一起跟過來目睹司馬兄這位當年神童的風采,同時也看看傳說中嘴巴像木盆般大的風翼兄弟!”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向曹丕道:“很失望吧!”


    曹丕搖頭道:“非也!薑尚道號飛熊,人皆傳其體態如熊,臂生雙翅,力大無窮。可文王在渭水邊發現他骨瘦如柴,須發蒼白,更可憐的是以直鉤垂釣,足見癡呆憨傻。若文王以貌取人,則興周八百年的雄才便會失之交臂!文王不為,我雖非聖賢,亦不為也!”


    我與郭嘉他們相視而笑。司馬朗讚道:“曹家神童果然不虛!”


    曹丕隱藏在寬大袖口中的手依然平端努力保持風度,但是臉上的笑意卻再也隱藏不住了,嘴一張笑成了一朵花。


    酒菜上齊,幾個身穿粉紅色絲衣的佳人在我們五人人身旁,用金燦燦的銅勺為我們舀酒,郭嘉舉起一杯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第一杯先敬伯達,算是接風洗塵!”


    我們五人一起舉杯共飲。曹丕年齡雖小,但是長伴父親左右,這樣的場麵也是見怪不怪了。


    佳人奉好第二杯後,郭嘉舉杯道:“浩浩入九天之上,蕩蕩歸天下之心。這第二杯就祝伯達施展才幹,一展宏圖吧!”


    眾人共飲。


    待佳人奉好第三杯,郭嘉又舉杯道:“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蔽之而無憾。第三杯就祝我們友誼長存!”


    司馬朗向我們拱手一圈道:“我等雖新遇,但意氣相投,願友誼長存!”


    三杯下肚,眾人吃了些菜,便開始閑談。


    郭嘉對司馬朗道:“伯達這幾年在郡縣為官,對民間之事應該了解,對如今朝廷的政策可有見解?”


    司馬朗看了看曹昂和曹丕,這才轉頭對郭嘉道:“丞相雄才大略挽救朝局於狂危之中,定乾坤於多事之秋,功比伊尹、周公。但現在我大漢還並不安穩,四方諸侯割據一方不聽王命,或陽奉陰違,甚至有一些賊子妄想染指中原。所以現在當務之急便是加強我中原實力。”


    曹昂作為曹丞相的長子,也許就是將來的新主公,所以在他麵前講一講這樣的事情,總會或多或少的對其繼承父位後的施政有所作用。


    曹昂聽的也很認真。


    司馬朗接道:“我覺得中原增強實力要做的事情有三。其一,恢複先秦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位分封製度。秦末大亂竊以為便是因為秦國廢除五等爵位分封製度,改為有名無實的二十級爵位製度造成的。周禮分封天下,以公侯伯子男五爵統領之,休耕備戰,互相約束。天子有難,眾國發兵勤王!天子有過,眾國監督改之!外敵不臣,眾國發兵討之!外敵臣服,眾國約束之!先秦之時,草原羌戎即使為禍也都很快就被剿滅。蓋因眾國之中一二國孱弱無能,不妨礙我華夏眾國強盛。天子昏暗,不妨礙眾國勢大。如此,外敵終難入我華夏!”


    曹昂沉思了一下道:“先秦諸國固然強盛,但是我大漢立國四百載,天下統一,去眾國,設郡縣,不也四方征伐沒有敵手嗎?”


    司馬朗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大漢自武帝以來,逐漸削弱分封諸國的實力,財貨之權收回暫且不論,軍政之權也都收回了。封地完全變成了隻能納稅之地。完全失去了固守四方、以為羽翼的作用。國家興衰完全依賴於天子一人。天子強,則國強。天子弱,則國弱。一人昏聵而使全國無能!王莽篡朝、董卓專權莫不是因此。設若分封各國可以自行軍事,遇到國家為難,天子遇險的時候,各國出兵勤王,則奸賊何以得逞?”


    曹昂想了想道:“分封諸王,允許他們自行軍事,恐怕又會有當年的楚吳七王之亂,不利於國家安定。”


    司馬朗道:“國內之亂,終為兄弟之爭。若被外族攻破,則有滅族之禍。”


    郭嘉嗬嗬一笑道:“伯達說的太嚴重了。此事關係重大,且如今天下正亂,談這個也不合時宜,暫且放下,說說你其他的見解吧!”


    司馬朗覺得郭嘉說的不錯,現在談論這個似乎也有些太早了。於是點頭道:“奉孝兄說的是。第二條。我覺得應該恢複當年的郡兵製度。當年黃巾之亂迅速蔓延,我覺得便是地方郡國沒有練兵備戰的緣故,現在雖然不需恢複五等爵位,但可令地方郡國召集常備士兵,既可抵抗外族的侵略,亦可威嚇有不軌之心的亂臣,可以做為長治久安的對策。”


    郭嘉點頭道:“藏兵於民,未嚐不是好計策!”


    曹昂也道:“我大漢近些年來的縣尉兵役製度已經荒廢多年,重新命令郡縣募兵守備地方,可以節省出更多機動的精銳部隊!”


    我也默默的點了點頭。


    司馬朗見我們同意也受到了鼓舞,繼續道:“第三,我覺得應該恢複周朝的井田製。如今丞相實行的屯田之策,可以解決一時之需,卻不是長久之策。如今天下流民滿路,可路邊就是荒廢的田地,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他們為何不在路邊耕種為生?蓋因這些土地已經被人zhan有!這難道不是很荒唐嗎?有土地的人不去耕種,想耕種的人沒有土地!之前人民長期擁有土地,難以奪取重新分配,現在正值亂世,人民流離失所,土地無主,剛好可以借機恢複井田製!”


    曹昂點頭道:“倒是有理,可是……”接下來他也說不下去了。


    郭嘉笑道:“那些路上的災民定然樂意。土地非你我所有,無論如何分發也都無礙。可那些動輒占地千頃之人如何樂意?而這些人又往往在朝為官!若事情真的簡單,丞相也不會采用軍隊屯田這樣的權宜之計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曹丕插話道:“我記得王莽曾經想要恢複井田製,便鬧得天怒人怨啊!”


    司馬朗一愣,既然與郭嘉相視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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