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刮的越來越猛烈,已是十月上旬,凜冬已至,天氣越來越寒冷了。


    之前幾日都是晴朗的天氣,雖然天氣寒冷,但起碼白日裏還有白花花的冬陽照著,背風處迎陽處還是一片暖融融的。但今日接近午後時分,強烈的北風帶來了慘白的雲團,在不知不覺之中,冬陽被雲層遮蔽,天空變得陰暗而低沉,天氣也越發的陰冷刺骨。


    李光弼的攻城大戰便在這層雲積聚,寒風凜冽之時正式發動。


    午後開始,已經打造完工的八百餘架投石車被一輛輛的推出大營,在騾馬的拉動下開始朝城下逼近布置。全軍二十五萬大軍,除五萬兵馬留作預備役之外,其餘二十萬大軍都已經整裝待發。


    李光弼的策略是,二十五萬兵馬從東南兩麵發動攻城,隻需一處突破,便可奪下通州。按照李光弼原先的設想,三十萬大軍將會四麵合圍,同時從通州四城發動攻城的。但現實逼著他不得不做出調整。


    這幾日被王源吃掉了三萬多兵馬,再加上一萬多兵馬被迫被派去疏通山道,所以他手中的兵馬隻剩下了二十五萬人。本來這二十五萬大軍在四城同時發動人數倒也是夠的,但問題是,提前進行的攻城讓攻城器械的打造沒能達到預期的數量。原本預計的一千五百架攻城車隻完成了八百餘架。原本希望完成的六萬隻連環盾也隻完成了一半。巨型攻城衝車也隻完成了二十架。在這種情形下,若是四城同時攻城,攻城器械的威力難以發揮。


    這種情形下,李光弼不得不做出調整,他決定以地勢最為開闊的東城為主攻點,配備五百架攻城投石車,十五架攻城衝車,十八萬兵力進行猛攻。另外七萬兵馬以三百架投石車五架攻城車為輔助在南城門發動輔助攻擊。這樣既可分散對方守軍的兵力,又可最大限度的將己方的優勢兵力鋪開。


    勁風卷積著塵土和枯草在空中飛揚。黑壓壓如烏雲般的攻城兵馬沿著大地向城下蔓延,那場麵著實恐怖。數十萬兵馬在通州城下的大地上蠕動著,就像是移動的螻蟻大軍,沿途可吞噬一切。


    在接近通州城下五百步之外,七萬攻城兵馬開始往南城移動,完成李光弼東南兩麵攻城的部署。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李光弼完成了戰前的所有準備工作。


    神策軍兵馬密密麻麻矗立在城牆上,在接到對方要攻城的消息後,神策軍兵馬便已經紛紛登上城牆準備守城。即便神策軍的將士滿懷必勝信念,但當他們看到對方的兵馬密密麻麻漫山遍野逼近的情形後,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二十五萬啊,就算是二十五萬隻老鼠,二十五萬隻鳥兒,聚集在一起撲過來,都會讓人膽戰心驚。更何況是二十五萬全副武裝的敵軍。除非是沒心沒肺的人,但凡是個正常人,見到這場麵,都會喉頭滾動,呼吸急促,血流加快。


    王源一身黑色戰甲,戴著銀色的雙耳翅盔,手扶劍柄站在城樓上方。身後,猩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而響,頭頂上鮮紅的紅纓隨風飛揚,整個人依舊身姿挺拔,器宇軒昂。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不再穿著他那套太過招搖的金黃色的明光戰甲,改穿的是和高仙芝一樣的低調的黑色盔甲。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舊吸引著眾人的目光,依舊是眾人眼中焦點。


    王源靜靜的站在城頭凝視著城下布陣推進的敵軍,神態鎮定。他的鎮定也讓身邊的將士們便的安靜了下來。主帥的情緒決定著軍隊的情緒,主帥的氣質決定著軍隊的氣質,這些看似玄妙的東西,卻是實實在在的被證明了的。


    當所有的戰前準備都已就緒,城上城下在這一刻反而安靜了下來。城頭上下,曠野山穀之中,唯有呼嘯的風吹過耳畔,數十萬人如泥塑木雕般的對峙著。他們之間其實並不認識,也無私人恩怨,甚至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知道為何要參與這場戰鬥。但他們不得不站在這裏,等候著一場血腥的戰鬥,和不得不說是這時代普通百姓的悲哀。他們無從掌握自己的命運,隻能如螻蟻一般在命運的波濤中或生或死或沉或浮。


    “踏踏踏。”城下軍陣之前馬蹄聲響,李光弼同樣一襲黑色盔甲,披著灰色的披風,騎著一匹紫紅色的高頭大馬從陣中緩緩而出。他的身旁,數十騎親衛手持盾牌緊隨左右。


    李光弼一行緩緩的朝著城樓下走來,一直走到了百步之內的距離在勒馬站定。


    李光弼在馬背上抬起頭來,冷漠的目光沿著城牆逡巡,很快便將目光鎖定在站在城樓城垛後方的王源。而王源從李光弼策馬而出的那一刻便盯著他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像是兩道利劍在空氣中交鋒,然後牢牢的鎖定在一起。


    “王大帥,別來無恙啊。”李光弼沉悶的聲音從城下飄了上來,話語中殊無故人相見之歡,有的隻是比身邊的北風還要冰冷的寒意。


    “李帥,風采如昔啊。”王源大笑著拱手道。


    李光弼微微拱手還禮,目光不離王源的臉龐。冷聲道:“王源,你我快兩年沒見了吧。誰能想到,你我竟然在這種情形下重逢呢。”


    “李帥,我可是早就想到了。難道你沒想到麽?”王源笑道。


    李光弼冷哼一聲道:“這便是你我之間的不同的。我想的是,你我重逢之日,必是共輔新皇,為大唐之天下升平而鞠躬盡瘁。可惜的是,你和我想的不一樣。所以,你我才有今日這副重逢的場麵。此乃憾事也。”


    “李帥,你這麽一說,我都有些自慚形愧了,倒像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一般。既然如此,李帥何不立刻隨我去見陛下,咱們共輔新皇開辟太平盛世之業呢?”


    “王源,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實在教人扼腕歎息。你本是棟梁之才,如何走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你的所作所為已經犯了天怒,你可明白?懸崖勒馬為時未晚,你我當年曾攜手並肩殺敵,也算是有些情誼。你若信得過我李光弼的為人,我今日可在此給你承諾,隻要你立刻懸崖勒馬,李某會拚死保你平安,且以你之才,必受朝廷重用。你又何必當亂臣賊子,將來粉身碎骨?”


    王源哈哈大笑道:“李光弼啊李光弼,你覺得你的這些話說出來會有人信麽?你要我信你的為人?我如何信你?你是何等樣人,我比天下人都清楚。你要不要我揭你的老底?”


    李光弼冷哼一聲道:“你不要執迷不悟。你犯了大罪,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勞費心了,我的出路還輪不到你來操心。倒是你當年走投無路來投靠我,我倒是給了你生路。你也不說聲謝謝。本來我以為你我大戰之前,你會來跟我說聲謝謝的,但看來你是沒有這個意思了。”


    李光弼臉色青紅,他不願王源提及往事,沉聲喝道:“王源,事到如今你還不知事態之嚴重麽?朝廷五十萬大軍討伐爾等,爾等還不知死期將至?若非看在昔日情誼,我豈會來跟你囉嗦。你的心思天下皆知,你要幹什麽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跟你分道揚鑣。你百戰百勝也好,雄才大略也好,哪怕你千般好,萬般好,你想篡逆奪位,代唐而立,那麽你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王源冷笑連聲,喝道:“好一個忠臣孝子,好一番激昂慷慨,不知者還以為你李光弼是我大唐最忠誠的臣子。但在我眼裏,你扒了衣服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住口,天下人自有分教,不是你血口噴人便能汙蔑李某。”


    “汙蔑你麽?你李光弼隻是一個心胸狹隘,氣量窄小,賣友求榮,投機附勢的小人罷了。莫要把自己裝扮成忠臣良將,莫要一副為國為民的樣子,你可以欺騙世人,但又怎能欺騙得了我。你反來指謫我的不是,我問你,這麽多年來,我王源做的哪一件事是禍國殃民?我王源東征西戰南伐北討,對手都是什麽人?你李光弼又做了什麽?討伐吐蕃,你葬送了十多萬兵馬。朝廷急難之時,你和哥舒翰葬送了朝廷幾十萬大軍於潼關。叛軍進攻長安時,你和郭子儀帶著五六萬人不戰而走。之後,若不是我神策軍相救,你便要被困死在豐州。更遑論你在靈州擁李瑁自立,成都陛下尚在,你卻幹出這等大逆不道投機上位之事。你自己說說,你除了窩裏鬥,幹什麽在行?你為大唐做了什麽貢獻?倒來輪的到你這樣的人來指謫我王源的不是,當真天下奇聞。”


    李光弼滿臉通紅,怒道:“你立了功又如何?便可生篡逆之心麽?無論你立了多大功勞,篡逆便人人可誅之。”


    王源冷聲道:“篡逆這兩個字我已經聽膩了,很久以前你們便將這兩個字硬是安在我身上,我已經不想解釋了。之前你說我篡逆,那你可以討伐我。但現在明明太上皇已經複位,也已經昭告天下李瑁的皇位為非法篡奪,你為何又率兵來攻?你若真是大唐的忠臣,便該即刻調轉槍頭對著李瑁才是。成都的陛下才是天下唯一的朝廷。你沒有這麽做,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忠臣,你也是一個逆臣。既然你跟我是一路貨色,你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


    李光弼怒道:“強詞奪理,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你當天下人都是聾子瞎子麽?”


    王源攤手道:“這不就得了,你說我耍陰謀,我也可說你在耍陰謀。你我各位其主,勝者為王敗者為賊,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你攻城就攻城,跑到這裏來對我指手畫腳作甚?”


    “我……我隻是給你一個最後的忠告罷了。一旦發動,你便再無回頭的機會了。”


    “呸,我要你給我回頭的機會?你也不想想這幾天你經曆了什麽。你軍中還有幾日軍糧?要不要我救濟你些?憑你也敢來跟我叫板。我王源今日當著幾十萬人的麵告訴你,你李光弼這輩子也別想打敗我,在我麵前,你永遠是失敗者。我想怎麽蹂躪你便怎麽蹂躪你。你本該立刻撤軍的,可是你選擇了攻城,這再一次說明了你的愚蠢。你不僅害了自己,也要害了這幾十萬無辜士兵的命。我若是你,現在立刻偃旗息鼓退出蜀地,或可苟延殘喘一時。但我知道你這等蠢材是絕不肯的。莫要多言,咱們開戰吧。”王源大聲喝道。


    李光弼滿臉鐵青,張張嘴想說什麽,終於沒有說出半個字來,他撥轉馬頭,飛馳回陣,在抵達陣中的那一刻,幾乎是咬著牙齒發出了號令。


    “即刻攻城!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攻城!我要活捉王源那狗賊!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攻城之戰正式開始,號角和戰鼓聲中,八百架投石車開始瘋狂的朝著城頭發射投擲石塊。巨大的噪音從投石車上響起,拋籃內無數的拳頭大小的石塊劃破兩百步的距離落在城頭上下,劈裏啪啦的砸在城垛上,牆壁上,蹦蹦跳跳的在城頭跳躍滾動。


    無數的石塊砸出了大片的煙塵,很快便將城頭籠罩。通州城防雖然經過加固,但遠沒達到固若金湯的地步,這些密集的石塊雖不能將城牆砸塌,但大片地方的夯土和城垛開始倒塌脫落,不時有巨大的轟鳴聲響起,不時有巨大的煙塵騰空。那便是外牆剝落和城垛倒塌的景象。


    城牆上,數萬神策軍士兵隻能縮在城垛下方,或者幾個人合力舉著鐵盾縮在角落裏。石頭落在盾牌上發出清脆的叮叮當當的聲響,震得他們手臂酸疼。


    投石車的攻城壓製雖然原始,但不得不說,在古代戰爭之中,大量的投石車還是壓製城頭的最佳手段。這比弓箭和弩車等其他手段要奏效的多,因為這是大麵積的壓製,無需精度。拳頭大小的石塊看似殺傷力不大,如果躲避不及時,暴露在石塊雨中片刻,保管你被活活砸死。而大範圍壓製所帶來的另外一個好處便是,可以將城牆上的防禦設施砸毀,可以讓步兵更完全的接近到城牆下方,可以更快的發動攻城。


    神策軍當然對對方的攻城投石車也有所反製,但手段卻極為有效。城頭上的數十門虎蹲炮是不管用的,因為對方的投石車分布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餘步的範圍內,那是虎蹲炮射擊的近死角。虎蹲炮隨便一發射,都在裏許之外,一時之間也無法控製裝藥量,讓距離僅在一兩百步的距離內。但劉德海還是將剩下的十幾門虎蹲炮放置在通州西門廣場上。這樣便拉開了整座城池的距離,可以隔著一座城池將炮彈發射到城外。十幾門炮發射出的實心鐵彈倒也砸毀了不少投石車,但這種攻擊方式顯然沒有太好的效果,隻能是聊勝於無了。


    劇烈的石塊轟擊持續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李光弼下令步兵陣型開始推進。一聲令下,裏許長的攻擊陣型宛如波浪一般的向前推進,場麵極為壯觀。


    這一次攻城步兵擺的既非方陣,也非是一窩蜂的猛衝向城下,而是一條條呈橫向排列的橫向軍陣。在攻城作戰中很少用這種陣型,這是一種已經被淘汰了的原始的陣型。在對方城頭火力凶猛的弓弩阻擊下,這種陣型便等同於排隊送死。但這一次卻截然不同,李光弼這麽做的原因正是因為有了他設計出來的連環盾。而這種一字排開的波浪形陣型,正可以發揮連環盾的特點。


    每一橫列的隊伍都有三排士兵,最前麵那名士兵的任務便是將近一人高的巨大的木盾舉起,幾百隻大木盾的邊緣以鐵鉤鉸連,左右相連,形成一道巨大的橫排屏障。而其後方,掩護的有一排弓箭手,一排抬著雲梯的攻城步兵。就這樣,每三排士兵為一橫列,組成一個一千二百人組成的波浪陣。這樣的陣列一共五十個,正好將所有的連環盾都用上。那麽第一波攻城兵力便高達六萬人。分別為盾手兩萬,弓箭手一萬人,攻城步兵三萬人。


    攻城波浪陣慢慢逼近,很快,前隊便進入了城下百步之內。此時,投石車尚在轟鳴,城頭尚且籠罩在一片煙塵之中,但在城樓頂部高高木塔上的一名旗手揮動了手中的旗幟。下一刻,城頭的煙塵之中一股黑色的烏雲鑽了出來,帶著嗖嗖破空之聲朝著城下的攻城兵馬射來。箭支的密集程度讓人咂舌,那可是東城牆上的第一波弓箭的攻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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