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蘭和阿蘿忙上前扶起王源,檢查王源是否受傷,卻發現王源的身上除了一片亂七八糟的汙垢灰塵以及臉上的小小擦傷之外,居然真的沒有受傷。


    兩女既高興又詫異,不知道王源是怎麽做到的,剛才那一幕確實是王源被康沒野波頭下腳上扔了下來,卻不知道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王源不無得意的解釋了剛才的一幕。原來王源被康沒野波抓住衣服舉在空中的時候,卻忘了王源手中還攥著一把劍。在康沒野波將王源擲下之時,王源不失時機的在康沒野波的肩頸處刺了一劍。那一劍割斷了康沒野波的肩井骨,康沒野波實際上不是將王源扔到地上來的,而是他中劍之後無力托舉王源,王源自己從半空中摔落下來的。隻不過他事前做了樣子,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他用力將王源摔在地麵一樣。


    公孫蘭聞言而去檢查康沒野波的屍體,果然發現康沒野波的肩頸處一條巨大的劍傷還在汩汩的往外流血。剛才因為康沒野波舉起王源之後背對著自己,王源的小動作和康沒野波的傷口自己居然都沒看見,害的自己白白虛驚了一場。


    王源站起身來,蹬蹬腿甩甩胳膊,確認身體無恙後剛要說話,互聽帳外有人驚呼一聲,旋即大聲喊叫起來:“了不得,康沒將軍大帳前死了人了?快來人呐,快來人呐。”


    三人相視無語,大帳前的七八名衛士的屍體看來已經被人發現了。剛才突襲擊殺了這七八名衛士,但因為沒時間去藏匿屍體,王源隻得將他們拖到了帳篷一角的陰影裏。此時外邊火光明亮,想必是被舉著燈籠火把巡邏的流動崗哨給發現了。


    隨著巡邏士兵的叫喊,帳篷外邊瞬間變得的雜亂起來,吆喝聲和腳步聲迅速接近,那是從四麵八方聞訊趕來的叛軍士兵。


    “果然是阿茲爾校尉和木托古校尉,他們被人殺了。不好,定是有人潛入大帳,欲對康沒將軍不利。”有人高聲叫道。


    話音落下,頓時滄浪浪刀劍出鞘之聲大作,外邊的士兵紛紛抽出兵刃小心翼翼的靠近營帳門前。一名副將沉聲叫道:“康沒將軍,你在裏邊麽?將軍可無恙否?”


    大帳內鴉雀無聲,無人應答。眾人用疑惑的眼神相互詢問。一名校尉低聲道:“怕是有古怪。要不用弓箭射幾箭瞧瞧。”


    那副將罵道:“你他娘的想射死康沒將軍麽?萬一將軍喝醉了酒睡在裏邊呢?陳老六,早就看出你沒安好心。你是不是對康沒將軍那次打了你二十軍棍的事情耿耿於懷?”


    那名叫陳老六的校尉嚇了一跳,忙擺手道:“哪有此事,花將軍怎麽會這麽想。算了,當我剛才是放棄就是。”


    那花副將哼了一聲,轉頭對著身旁兩名士兵一擺手,低聲道:“你兩個進去瞧瞧。”


    “這……”兩名士兵嚇得往後縮。


    “進去,你敢違抗軍令麽?”花將軍怒道。


    兩名士兵無奈,隻得提著兵刃弓著身子朝帳幕前靠近。花副將跟在他們身後,見兩人腳步挪動的極為緩慢,簡直就像是在原地踏步,於是抬起腳來,對著兩人的屁股各踹一腳,口中罵道:“滾進去吧,磨蹭什麽?”


    那兩名士兵一個趔趄,一頭撞開簾幕跌跌撞撞的衝了進去。


    簾幕被撞開的瞬間,大帳之中的燈光透了出來,但也僅僅是燈光而已,看不清裏邊的情形。簾幕合攏之後,裏邊又變得寂靜無聲了。眾人眼巴巴的瞅著簾幕,側耳聽著裏邊的動靜,卻什麽也聽不到。


    “裏邊什麽情形?你兩個還活著麽?”花副將高聲問道。


    “活著……活……活著呢?裏邊沒事。康沒將軍他……他喝醉了,趴在地上睡著了呢。你們……快點進來幫忙。”帳幕內傳來兩名士兵顫抖的聲音。


    花副將以及眾士兵長籲一口氣,看來雖然護衛被刺殺,刺客卻沒來的及進大帳之中,康沒將軍安然無恙。


    花副將一擺手對身邊幾人道:“跟老子進去,康沒將軍那身量,等閑幾個人可搬不動。都進去幫幫忙挪動挪動。陳老六,快帶人去四周搜尋刺客,刺客肯定還在營中。”


    見陳老六答應了,花副將轉身帶頭領著眾人往帳篷裏走。當他掀開簾幕踏入帳篷的一刹那,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帳內情形,頓時便覺得情況不對,忙抽身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一道寒光從側翼斬落,花副將縮頭不及,口中大叫:“不……”這一個‘不’字剛剛出口,他的頭顱已經飛在了空中,直到他噴血的頭顱落在地麵上,他的口中才說出了另外一個字:“……好!”。‘不’字出口,人還在陽間,‘好’字出口,人卻已經在陰世。短短兩個字之間,卻已經是陰陽相隔的區別。


    花副將屍身撲倒在地,後麵跟著進來的十幾名士兵驚愕片刻,頓時如炸了鍋般的大叫起來。隻見兩條人影從門口兩側衝出,手中長劍寒光閃閃,一個照麵便擊殺四名士兵。士兵們連滾帶爬的後退而出,跌跌撞撞的往後跑,在他們身後,三個人影也從帳篷之中鑽了出來。


    頃刻間,數百叛軍士兵圍攏過來,將三人圍在當中,刀槍劍箭紛紛對著圈中三人。


    “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把康沒將軍怎麽了?”一名將領高聲叫道。


    王源微笑上前,揚手拋出一物,那物嘰裏咕嚕的滾到士兵們的腳下,毛茸茸血糊糊,竟然是一顆人頭。有人立刻認出了那便是康沒野波的人頭。


    “是康沒將軍的人頭,他們……他們將康沒將軍殺了。”士兵們驚駭叫道。


    王源高聲叫道:“諸位,我乃大唐兵馬大元帥王源,今次來救援平原城的兵馬便是本人率領的。今夜潛入你們軍營之中,便是要來取康沒野波的項上人頭的。”


    “什麽?你是王源?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衝入我軍營之中,今日定教你有來無回。”那副將高聲喝道。


    王源盯著他道:“你且聽我說完,咱們再交手不遲。康沒野波已經被我們殺了,你們的主將都死了,如何同我軍抗衡。諸位雖然都是叛軍,但我知道諸位之中大多數都是我大唐東北邊鎮的節度兵馬。安祿山編造了清君側的謊言起兵造反,騙你們為他賣命,你們其實都是受騙上當之人。現在,我以大唐兵馬大元帥的名義宣布,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起,立刻放下兵刃投降的,本帥既往不咎,前事不論。你們原來是什麽官職,投降後還是什麽官職。不願意當兵的,可以脫下盔甲回家和父母妻兒團聚,本帥也絕不怪罪。但若是還有執迷不悟的,便休怪本帥無情了。機會隻有這一次,你們可要抓住了。”


    眾士兵麵麵相覷。突然間營地裏跑來幾個人殺了主帥康沒野波,然後自稱是大唐的兵馬大元帥王源,要眾人投降。這事兒怎麽看怎麽不靠譜。但是主將康沒野波死了,眾人心裏也是很慌張。而且這人說安祿山欺騙將士們為他賣命,這件事倒也不假。當初很多人都以為安祿山起兵確實是為了清君側殺楊家人為了大唐除害。可後來安祿山自己當了大燕國的皇帝,便等於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這件事在軍中早有議論。隻是大多數人不願去惹麻煩。替誰賣命不是賣命?倒也範不著去講什麽道理。


    “莫聽他胡言亂語,殺了他給康沒將軍報仇。他也不是王源,王源怎是他這麽年輕的樣子,王源有怎會涉險來到此處救援平原城?這不過是三名刺客罷了,知道我們援軍將至,故而跑來搗亂,意圖攪亂我軍心的。康沒將軍死了又如何?此刻起,我趙之榮便是主將。聽我命令,誰殺了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升火長,賞錢十貫。”那副將高聲喝道。


    叛軍士兵們立刻蠢蠢欲動,手持兵刃緩緩收攏包圍圈準備動手。


    “慢著,我證明此人真的是王源。我認識他。”忽然間一人高聲叫道。


    眾士兵循聲望去,發現說話的正是校尉陳老六。


    “老陳,你作死麽?”副將趙之榮厲聲斥罵道。


    “趙副將,他真的是王源。我認識他。幾年前此人來河北道任黜陟使,當時二公子和嚴先生還陪同他去往媯州巡查邊境防禦。當時我便是隨行保護的兵馬中的一員。我當然認識他。”陳老六叫道。


    眾人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均疑惑不已。但見那陳老六對著王源一拱手,笑道:“王黜陟使,你可記得我麽?當年我是二公子安慶緒手下的親衛營士兵,咱們應該打過照麵的。我還和你的一名隨從起過爭執,嚴先生要打我板子,你還替我開脫的呢。”


    王源皺眉看著陳老六,猛然一拍額頭道:“你莫不是那個陳老六麽?”


    陳老六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是我是我,難得你還記得我。哈哈哈,你當真已經是大唐的兵馬大元帥了麽?”


    王源嗬嗬笑道:“當然,這有什麽好撒謊的。”


    陳老六咂嘴道:“官兒升的好快啊。”


    王源嗬嗬笑道:“陳老六,既是故人,你該知道我的本事。當初你們設計在雞鳴山引我入奚族人的伏擊圈,可沒想到後來我將他們殺的落花流水吧。陳老六,你該勸勸你們這幫兄弟,此時不降,後果是什麽?我答應你,隻要你們此刻歸降朝廷,一切既往不咎,或者還有嘉獎。”


    陳老六的表情很是謙恭。他當然知道王源的本事。當初嚴先生和二公子同奚族人圍追堵截,都未能將這個王源殺死,反而讓王源殺了數千奚族兵馬渡河東去,這件事在範陽軍中影響甚大。雖然表麵上無人說話,但心裏卻都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現在此人已經是大唐兵馬大元帥,一出手便是連續兩次入軍營如無人之境。而且闖入軍營之中殺了主將康沒野波,更是勾起了陳老六心中的記憶。眼下對陳老六而言,倒是一個能攀上高枝的機會了。


    陳老六回過頭來,低聲對副將趙之榮道:“趙副將,也許您真的該考慮考慮了。眼下康沒將軍死了,花副將也死了,咱們沒了主將已經是群龍無首之局。而且……這人真的是王源,他是大唐的兵馬大元帥,手段厲害之極。我不信你沒聽說過他的手段。和他對抗恐怕沒有好果子吃。再說咱們這些人本來就是朝廷的兵馬,被安祿山騙了這麽久,大夥兒都很氣憤。現在這王源既然承諾既往不咎,這正是我們回歸朝廷的機會。卑職和王源又很熟絡,莫如卑職去跟他談談條件,咱們投降後大夥兒都升個官,豈不皆大歡喜?”


    趙之榮麵沉如水,低聲喝道:“陳老六,你當真想要投降?你找死麽?”


    陳老六陪笑道:“趙副將,這不是投降不投降的事,這是識時務罷了。我瞧咱們這個什麽大燕國也不是什麽好路數,弄不好咱們都要折在裏頭。眼下這個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啊。”


    趙之榮冷笑道:“陳老六,當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麽?”


    陳老六陪笑道:“當然了,這機會還不是千載難逢麽?你平時能見到大唐的兵馬大元帥麽?能得到他親口的承諾,和他談條件麽?”


    趙之榮冷聲道:“那好,既如此,麻煩你去跟他談一談條件,我們大夥兒都要官升三級。”


    陳老六笑道:“這才對嘛,卑職這便去跟他討價還價,總之定讓大夥兒都滿意才好。”


    趙之榮冷笑點頭,陳老六轉過身去,欲去和王源討價還價。然而他剛邁出半步,便覺得胸口一痛。低頭這麽一看,頓時驚的魂飛天外。隻見自己的胸口露出一截刀尖,殷紅的鮮血正迅速的將自己胸前的盔甲染紅。然後,一種從靈魂深處升騰而起的疼痛彌漫了全身,他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發出臨死前的嘶啞尖叫。


    “呸!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瞧你就是貪生怕死。他是王源又如何?陷入我大軍之中,他便是神仙也插翅難逃。再說,殺了大唐大元帥的功勞還小麽?大燕國皇帝自然會重重的嘉獎我們,又何必背負背叛之名和他去談什麽條件,簡直多此一舉。”


    身後趙之榮冷冷說話,然後拔出穿透陳老六身體的長刀後伸腳一踹,陳老六的屍身轟然而倒。


    “拿下刺客。”趙之榮將滴血的長刀指向了王源等三人。眾叛軍士兵看到陳老六的屍體倒地之後再無猶豫,紛紛鴰噪著揮舞兵刃衝上。


    王源見此情形,歎了口氣,回頭低聲道:“果然是白費了口舌,罷了,阿蘿,發信號吧。”


    阿蘿點頭答應,取下背上弓箭,連珠三箭射上天空。三隻紅色的煙火彈在夜空之中炸裂,迸發出無數的星光。這是通知外圍騎兵進攻的信號。兩千多騎兵為了避人耳目,從北城出門,沿著幹涸的河道移動到西城外,便是不想讓敵軍知曉騎兵出城準備進攻的意圖。此刻煙火彈爆裂的瞬間,隱藏於幹涸護城河溝壑之中的兩千騎兵齊齊衝上平地,片刻後便已經上馬擺好了衝鋒陣型。趙青一聲令下,騎兵們開始朝著叛軍大營衝鋒。


    在他們身後,城門洞開,三千步兵也在顏真卿率領下出城,朝著對方大營掩殺過去。一時間,平原城下的夏夜被馬蹄聲和喊殺聲所充斥,讓這沉悶的夏夜更加的讓人窒息。


    叛軍大營之中,阿蘿射出信號箭之後,三人便和四麵衝上來的叛軍士兵廝殺在了一起。三人呈一條直線,公孫蘭在前王源在後,將武技最弱的阿蘿護在中間。前方公孫蘭劍光閃動,殺的人頭滾滾,後方王源的破軍劍也是劍光霍霍,殺的血肉橫飛。而阿蘿則手中弓弦不停嗡然作響,不斷的射殺衝近身側的敵兵。三人就像是一架在人群之中橫衝直撞的小火車一般,所到之處,留下一地的血肉和屍身,勇不可擋。


    然而三人都明白,在亂軍之中,雖然可以憑武技呈一時之勇,但長時間的廝殺是毫無勝算的。這也是那天在壺關城牆上,王源陷入險境幾乎身死的原因。那天還隻是數百兵馬,而今天他們要麵對的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對手。在趙青和譚平率騎兵衝殺進來之前的這段時間,極有可能三人會命喪當場。


    王源其實並沒有想要暴露蹤跡,他們的目的是潛入營地之中,刺殺了敵軍主將之後開始隨機放火殺人製造混亂。製造混亂的目的便是吸引外圍兵馬的注意,給騎兵的突襲創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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