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天保跟著秦良玉馳馬前往宣武門外的鴨館兒去“赴宴”。


    走這條路,讓譚天保有些心裏發苦,脊梁骨發涼,背後時不時嗖嗖冒涼風,因為——他上回坐著囚車經過這道門的時候,差點給剮了。尤其是宣武門內牆頭上刻的“後悔遲”三個大字,看上去依舊讓人毛骨悚然。


    那段經曆,每每想起來就心驚肉跳。


    “他奶奶的,”譚天保心裏暗罵,“曹化淳故意選這個鬼地方擺宴席,這不是給老子吃添堵麽?他肯定是成心的。”


    其實這倒是冤枉曹化淳了,他選擇此地宴請秦良玉,隻是為了清靜,遠離皇宮,為了避人耳目而已。


    在路過菜市口的時候,譚天保還特意馳馬去“刑場”看了兩眼,用來殺人的木架子自然早就撤了,地上的血跡也早已不見,但譚天保的心裏還是發了一陣感慨,想當初……高迎祥在這兒被剮了三千刀,毫無懼色,怒罵不止,那份鐵骨讓人欽佩不已。


    而自己就曾經綁在高迎祥的旁邊,陪著他一起“挨剮”。


    這場驚心動魄的記憶太深刻了,就象發生在昨天。


    說實在話,譚天保對義軍並沒什麽好印象,但是對於高迎祥和李自成等人,卻是很佩服,他們都是大有本事的當世高人,尤其是高迎祥,寬厚大氣,睿智沉穩,是個優秀的統帥之才。


    可惜梟雄已去,屍骨無存……


    ……


    曹化淳和高起潛設宴的“鴨館兒”,門麵不大,挺不起眼,這也是為了不引人注意。


    宋典正站在門前等候,滿麵堆笑,上前鞠躬,接過秦良玉的馬韁,“秦將軍好,鄙上已經在樓上恭候多時了。”


    又作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上前拉住譚天保的手,“兄弟,咱們哥倆好久沒喝一杯了,今天一醉方休。”模樣就象是很親近的知己一樣。


    譚天保覺得身上挺不得勁。勉強抑製著厭煩,把一身雞皮疙瘩抖掉,“嘿嘿,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假笑很累。


    大家上樓。這間鴨館兒門麵不大,收拾得倒幹淨,樓上清清靜靜並無別的客人,看來是被曹化淳給“包場”了。


    高起潛和曹化淳一起迎上來,衝著秦良玉施禮,“秦將軍,久仰久仰,”滿麵堆著職業性的微笑,應該說,這些人在外場的時候,那副謙恭和順的外表,很讓人覺得踏實親切,否則怎麽獲得崇禎皇帝的寵信?


    秦良玉向二人回禮,“高監軍,曹公公,末將不才,蒙二位抬愛,多謝了。”她對太監素無好印象,當初在成都和監軍胡詔年打過交道,還結了梁子。但她是個沉穩內斂之人,在場麵上絕不會失了禮數。


    秦良玉拿眼睛一瞥,發現座間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五短身材,方臉膛濃眉毛,風霜之色甚重。


    曹化淳將那人拉過來,笑嘻嘻地說:“秦將軍,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姓何,何元善先生,是位關外商賈,常往返於榆關和赫拉阿圖間,做穀米生意。”


    “幸會,幸會。”


    秦良玉和何元善互相施禮。


    商賈?


    這是個挺令人詫異的事情,高起潛作為“總監軍”宴請秦良玉,也算正常,曹化淳作陪也正適宜,可是席間卻突然插進一個“商人”,這事兒就突兀而奇怪了。


    而且何元善是來自關外的商人,這個身份就更令人心裏起疑,關外——那是清朝八旗的地盤,赫拉阿圖是努爾哈赤的兒子,皇太極的親弟弟,大將多鐸的防地。


    這裏邊的奧妙可就有些複雜。


    高起潛、秦良玉、曹化淳都屬“軍政屆”高層,他們一起聚會,突然多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商人”,這個飯局的意味兒……似乎有點不對勁。


    ……


    譚天保仔細打量何元善。


    這人滿麵風霜之色,顯然是在關外苦寒之地,勤於奔波形成的,但是此人目光銳利,粗手大腳,身上有一股悍氣,卻不太象是商人。


    更象是軍人。


    他奶奶的——這家夥不會是八旗將領吧?


    譚天保作為酒宴的“配角”,其實責任更重,要負責察顏觀色,判斷酒席間的形勢,注意對方動靜,隨時保障主將秦良玉的安全。


    腦子一轉,譚天保明白了,今天的酒宴,隻怕這個“何元善”才是真正的主角,高起潛和曹化淳宴請秦良玉,隻不過是搭了個橋,真正的目的其實就在這個“商人”何元善的身上。


    哦……原來如此。


    事情更加複雜化了。


    酒保端上酒甕來,是噴香的“金華秋露”,倒在酒觥裏,象桃花一樣粉紅,屬於黃酒,看著就讓人湧上醉意。


    何元善親自拿酒甕給客人倒酒,他右肘輕抬,毫不費力就提起二十餘斤的酒甕,如同提一根草棍,左臂把著甕口,黃酒呈弧線倒入觥裏,不灑不濺,這份手臂上的勁力功夫,令人稱讚。


    “好功夫,”譚天保心裏暗道:“你小子若是個商人,uu看書 ww.uukash 算我看走了眼。”


    眾人落坐,舉杯相敬。譚天保推說沒有酒量,滴酒未沾。


    秦良玉說道:“高監軍,今天召良玉來,有何吩咐?”


    高起潛微笑道:“沒有沒有,秦將軍剛剛驅逐清兵,立下大功,我和曹公聊表祝賀而已,咱們隨便聊些家常。這位何先生——”


    他指了指何元善,“他久慕秦將軍英名,想借機結納拜會,還望秦將軍勿嫌唐突。”


    “客氣了。”


    秦良玉扭頭問何元善,“何先生,不知你對秦某有何見教。”


    這話問得鋒利,直截了當。


    一杆子戳到底,直接說吧——你想幹嗎?


    何元善哈哈一笑,“秦將軍果然是個豪爽人,不愧大將本色,見教什麽的,何某不敢當,我是做穀米生意的,近年來小有收獲,往返關內關外,各條道路與地麵上的人物,倒也熟絡,聽說秦將軍英勇善戰,名震京畿,何某十分敬仰,願意以手中所存穀米,低價出售給秦將軍,以充軍糧。”


    “哐,”說完了一拍胸脯。


    好豪爽。


    要知道,軍糧——這是部隊裏最需要的東西。它就是部隊的命。


    沒糧打不了仗,再凶猛的老虎餓趴了肚子也變成小爬蟲。


    何元善開口就“以穀米低價售給秦將軍充軍糧”,不禁令人眼前發亮,這個事兒可挺誘人的。


    一個大大的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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