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裏,不會發光的綠景夢幻銀河上,蕩漾著一片殘葉,那是一輛殘缺不堪,隻保有一絲外形的車,或者說是鐵架子。


    此刻兩個狂人,正在這個車架子上進行你死我活的最後決戰。


    盡管一直對伊思開惡言相向,但是向風起承認,這小混賬確實有兩把刷子。


    能和全知全能的神,也就是自己,對決這麽久,是伊思開的本事。


    “伊思開,快投骰子!!”


    白終是吼了起來。


    “……”


    “快點!!”


    “行了……行了。”


    伊思開擺了擺手,終於是緩過了氣。


    “我說你們,一個個吱吱喳喳的,大放厥詞,不累嗎?”


    沒有什麽力氣,伊思開淡淡地說道。


    “嗬嗬嗬嗬,那你倒是快點行動,然後去死!”


    向風起披著毛毯子,惡狠狠道。


    “抱歉,我,不會死。”


    伊思開緩緩拿起了骰子。


    “對,快扔!了斷了自己吧!”


    “咳咳,可惜規則裏從沒有寫明白,投骰子是否限時,若限時,又是多久。”


    在這絕體絕命的時刻,伊思開倒像是耍賴般,說著一些奇怪的話。


    “……你!”


    白自知規則上確實沒寫,若此時臨時追加,恐怕即使向風起答應,伊思開也不會。


    “咳咳咳,所以我和你們在這裏耗上個一年,不也是可以的嘛。”


    伊思開再次耍賴道。


    “別浪費我的時間,臭蟲,我還要回去享受我的名利人生!”


    “唉……罷了罷了,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家夥。”


    像是沒有辦法般,伊思開將左手伸進懷裏。


    “哦——搞了半天,還是要使用能力唄?”


    像是正中下懷般,向風起極其敏感,雙目聚焦。


    “被我發現,你就死的更快了,小畜生!”


    “我說,你那悲慘童年,到底是給你造成了多大傷害?嘴這麽髒,這麽碎?”


    伊思開左手緩緩退出懷內,竟還攢著兩個東西。


    “我何時,說過我要使用能力,對你,還不值得。”


    像是被獅子追到窮途末路的羔羊也有三分勁,伊思開在最後關頭,眼神居然慢慢聚滿了神。


    他緩緩張開手,竟是展示了手心裏的兩樣東西:醫用繃帶及膠帶


    “醫者,父母心。”


    “無論多小的職業,我認為,都是偉大的。”


    說著,伊思開拉出了一段繃帶,纏住了自己的傷口。


    “我這小小繃帶可以救治蒼生,帶來幸福……”


    “但……卻救治不了像你這種天天仁義道德,高尚情操,數典忘祖的廢渣。”


    “也許,你的童年和成長過程很淒慘,但是絕不是你能這樣子踐踏生命,胡亂虐殺的借口!”


    像是回光返照,伊思開高喝一聲強行提了提士氣,又是扯出了一段長長繃帶。


    “你到底還玩不玩遊戲了!!”


    白幾乎是怒罵道。


    “玩,玩呀,這不是在陪你們玩嗎——”


    伊思開左手拿著那枚小小骰子,右手卻提著一段繃帶。


    “你之前不是說了一大堆綠景超商的典故嘛,除了釘子戶,你知道為什麽綠景取名綠景嗎?”


    不理白和向風起的無禮,伊思開竟是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


    “綠景超商得名的原因,便是因為超商身後那依山傍水的環境,作為s市最延綿不絕的塘朗山,距離這人造仙境,也不過數百米距離。”


    “怎麽樣,這段新聞廣播天天說,我也是略有耳聞。”


    伊思開反嗆道。


    “嗬嗬嗬嗬,原來你是想借助高點數,讓車子直線開出去山裏撞上,是吧?”


    “嗬嗬嗬嗬嗬嗬。”


    向風起止不住地笑。


    “可以啊,盡管試試,也許你奇跡般投出555的三連,也還有機會。”


    “555……在這最終時刻,怕也是有點不夠看吧……”


    伊思開竟是語出驚人,但已十分淡定的他,右手像是在忙著什麽,語氣倒也不像是開玩笑。


    “傻子,剛才撞壞腦子了?你還想投出666的超大懲罰?”


    “不用我說,你那幼兒園畢業的腦袋也該想到吧,概率是1/216,在統計學上小於0.01就是超低概率事件了,別白費力氣,你現在直接認輸倒是比較快嘞!”


    向風起倒是咬著不放,繼續出言不遜。


    “嗬嗬,我承認我的經驗不足,不論是從業年限或是人生,都不如你……”


    “但是,懷揣真摯善念的心,便足夠擊潰你了……”


    說罷,伊思開竟是雙手開始作業著什麽,而且速度逐漸加快。


    這時,向風起才看真切伊思開到底一直在忙活什麽!


    這小子,居然用膠布和繃帶,將骰子的五個麵都封了起來!


    隻留下6的一個麵!!


    “小子……!!!!你想幹什麽!?!?”


    幾乎是異口同聲,白和向風起都叫了出來。


    “扔骰子啊,不是你們一直催我嗎。”


    伊思開語氣平淡無奇,像山間輕柔的春風。


    手中那墨跡半天的骰子,終是輕輕甩了出去,沒有任何技巧。


    第一投,但是被厚厚紗布蒙住了的3點。


    伊思開嘴角輕輕一動,像是無事發生般取了回來。


    “你一直說什麽殺手鐧,底牌之類的……”


    “怎麽就知道,我沒有準備哪?”


    話畢,伊思開又甩了一次骰子出去,又是被紗布蒙住的2點。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啊,才到這一步。”


    伊思開又取了骰子回手上,向風起不知眼前這傻子在搞什麽,現在3和2的垃圾點數,也敢大放厥詞。


    “最開始為了讓旋轉骰子和高空拋出這兩個行為烙印在你心裏,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


    “早就看穿你的旋轉投擲千術了,為什麽一直不禁止你,為什麽早就知道你有動態視力,我還一直使用旋轉投擲?”


    “為什麽要到最後,才讓彼此廢止模仿的行為?”


    “因為,模仿起來可能會讓繃帶脫落呀。”


    “嘛…終於是取消了模仿階段倒也是省事。”


    “順帶一提,你的動態視力,你的個人主頁就有,你太愛顯擺了。”


    “我從一早,就知道你有動態視力這個麻煩的技能。”


    伊思開,第三次甩出了骰子,又是被紗布蒙住的2點。


    “哈哈哈哈哈哈,傻子,在說什麽胡話!322,我勝了!!”


    白一語不發。


    “幹什麽!白,快點判決!我贏了!你知道的!”


    白依舊一語不發,滿臉的嚴肅。


    伊思開沒有理會二人,竟是第四次伸手向骰子。


    然後,又輕輕擲出。


    “為了不用模仿,不旋轉,不高拋,我費盡了力氣。”


    “我確實,沒有你懂的多,但是,懂那麽多,還不是自尋煩惱?”


    終於,出現了沒有被紗布遮蓋的6點。


    “這,就是我一直醞釀的底牌。”


    “抱歉啊,沒有一直吱吱喳喳地炫耀,隻有這樣最後默默拿出來了。”


    拿起平麵上的六點,伊思開終於像是扒開烏雲的明月一般,帶著滿滿的疲累,喜逐顏開。


    “白??你幹什麽??他怎麽投了第四次點數!?”


    像是意識到什麽,向風起觸電般,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你…………!?!?”


    “玩家伊思開,第一次投擲點數,得點為6。”


    白終是回歸了那平淡無奇的語氣,又變出了那大煙鬥,抽了起來。


    他知道,遊戲,結束了。


    “第一次!?!?他不是第一次,是第四次!你這笨蛋大熊有眼睛嗎!?!?”


    向風起咆哮道。


    “喏,你不是最愛跟我講規則嘛……?”


    伊思開說著又輕輕將骰子甩出,接著按了按自己右手背的刺青,指著虛空處,道:


    “對方玩家將【按照骰子的麵上數字讀數情況】駕駛本車輛。”


    “麵上數字讀數情況。”


    嘲弄般再次強調,然後他拿起剛投擲出的被紗布厚厚遮蓋的5點,又指了指那虛空處隻有自己能看見的遊戲頁麵裏的規則,一語雙關地對氣急敗壞的向風起道:


    “哦,忘記了,你看不見。”


    然後又是第六次投出了骰子,依舊是紗布包裹的1點。


    又撿起,又投出。


    又撿起,繼續投出。


    “……!!!白!!他這是違反規則的!!他破壞了骰子!!規則裏寫明不可以破壞骰子!!”


    “規則沒錯,伊思開先生沒有破壞骰子,但是,現在的骰子也隻有6這一麵。”


    “什麽……!?”


    “向風起,在最開始,遊戲開始前,伊思開先生說了‘雙方玩家不能使用【能力】’……”


    “而你為了反將一軍,提出了’可以使用,但是若被發現算負’的說法。”


    “再之後,你因為自己的多慮,提出了‘追加規則,不能破壞遊戲道具’。伊思開先生再次同意。”


    “這,可都是雙方玩家同時確認過的規則。”


    那純白無瑕的大白熊,竟是開始從眼睛邊緣,有象征憤怒的黑色煙霧蔓延而出。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遊戲管理員和雙方玩家確定過後的規則,便是鐵律。”


    “鐵律,是不容侵犯的!”


    那白的臉,此時已是完全染黑了去,其中一隻眼睛閃著猩紅之色,死死盯著自己底下螻蟻般的向風起。


    向風起抬著頭,看著那本純白無瑕的大白熊,此時已是黑雲籠罩,烏雲密布,如山般用巨大的身子俯瞰自己,那投射而來的陰影將自己都盡是遮蓋了去。


    “是伊思開,是伊思開那賤種,在最開始誘導我說出這句話!!”


    “啊——————!是伊思開!!”


    向風起精神已然是崩潰,然而白卻不理不睬,伊思開隻是不斷重複著投骰子,然後拾起。


    “在剛才,玩家伊思開扔出了第二次的6點,請繼續。”


    撿起,投出。


    撿起,又投出。


    像是過往朝代那最殘酷的淩遲之刑,每一次伊思開簡單的動作,就像割掉了向風起身上一塊肉。


    作為法律高材生的向風起,應該很能體會。


    “確實,是1/216的概率。”


    “但是,隻要有希望,就可以無限嚐試,然後成功。”


    這麽說著,伊思開輕輕一投,那唯一沒有被繃帶遮蓋的麵,終是露了出來。


    第三個六點。


    “不是說了嘛,我這小小的醫師呀,紗布能蓋住傷痛,能帶來希望。”


    “但是卻……遮不住人心的醜陋與破洞。”


    “你這屠刀,終是折了。”


    伊思開握著最後一個6,淡淡道。


    “玩家伊思開湊齊6的三連,觸發對向風起的大懲罰!!”


    白看著伊思開手上的點數,高聲朗誦道。


    “多少來著……?”


    “噢,216秒的折磨,你就好好承受吧——”


    話音未落,伊思開便輕輕指了指自己。


    白心領神會,小胖手悠然一擺,那伊思開的身影竟是幻化成霧了去。


    “我真的想知道,你這樣的生活,真心覺得……


    幸福嗎?”


    這是全身霧隱而去之後的伊思開,輕輕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冰冷刺骨,振聾發聵。


    【遊戲:木偶駕駛】


    【勝者:伊思開】


    二人麵前的界麵兀自彈開,藍白色的大字冷冷地打在向風起臉上。


    “不——!!白!!不要!!!”


    “我,我是大家的神啊!!不要啊!!!!”


    向風起終是呼天搶地,頹勢盡顯,隻剩下一個鐵皮架子的豪華轎車倒是開始摩擦著光滑的地麵,發出刺耳的剮蹭聲,開始以四十米每秒的勻速呼嘯狂奔。


    那早已不擋風的擋風玻璃,伴隨著高速,陣陣勁風穿透而過,再次打在了向風起的臉上。


    啊,是那陣風。


    是小時候,喝著臭溝水時,吹過的風,這味道,我認得。


    綠景超商得名的原因,便是因為超商身後那依山傍水的環境,作為s市最延綿不絕的塘朗山,距離這人造仙境,也不過數百米距離。


    啊,小時候,為了那微不足道的小錢,跨越過去的山,好像也是叫塘朗山?


    耳邊風聲蒼勁而過,uu看書 uukanshu雙手因為顫抖,早已抓不住厚毯子,被卡在主駕駛座位的脖頸處往後飛揚。


    遠處看,像極了小時候滿山跑時,幻想自己是超人時,自己脖頸上綁的那塊破布。


    雙眼因為被激烈地拍打著,早已睜不開了,那老練又滿布溝壑的臉此刻仿佛也被麵向的烈風撫平,歲月如梭,仿佛一切,迎著這帶著陣陣臭味的風,回到了過去。


    身心,又回到了童年那為了果腹而滿街奔跑的日子。


    車子,終於駛離了綠景超商的玻璃後門,遠離了夢幻的銀河,走在水泥地上,像是一尊鐵棺材。


    睜眼,又回到了千辛萬苦才偷渡到的城市,高攀不起的書桌與班級,周圍還是那些自己以為友善相待便能與其好好相處,一起走到畢業的同學。


    輪殼,在水泥地上,擦出巨大的火花,徑直就往塘朗山腳厚厚的土坡而去。


    閉眼,自己關上了所有的法律書籍,撕毀了所有的卷宗,勝訴了為什麽也不高興。


    手上,是帶著同學血肉的剃刀從他們身體裏抽離,血滴在自己豪華的郊野別墅地板上,在安靜的午夜,特別響亮。


    睜眼,又回到了喝著臭水,吃著垃圾,母親在旁叫我名字的日子。


    閉眼,是媒體的閃光燈,是熱搜的頭條,是不苟言笑的自己。


    睜眼,像是走投無路的脫韁野馬,麵對咫尺的高聳土坡與密林,飛馳的鐵棺材也帶著傲氣,不服輸地迎麵撞去。


    閉眼。


    那是,外公住過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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