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地點設在*的勤政殿,一年來鳳舞每日早朝都要坐在龍椅後麵的簾幕中聽政,對這裏已經分外熟悉。鳳舞依舊坐在老位置上,而鳳卿則被帶到殿前跪下。


    端坐於皇帝的斜後方,鳳舞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端煜麟漸漸顯現灰白的頭發。四十三歲,終究還是不年輕了。殫精竭慮之人總是老得特別快,端煜麟是這樣,她自己恐怕也是。鳳舞的手不經意間摸上了自己不再嫩滑的臉頰。唉,歲月催人老啊!


    “怎麽就晉王妃一個人?世子呢?”端煜麟不見茂德,遂詢問身後的皇後。


    “回陛下,茂德被太後接走了……不過臣妾已經派人去通知了。”鳳舞語氣略顯為難。


    端煜麟點點頭:“知道了,那就先審問晉王妃吧。反正朕也不想讓那孩子看見自己父母醜惡的嘴臉。”太後向來喜歡茂德,茂德又陪著成姝住在永壽宮裏有一段日子,他們曾祖孫情深也是有的。


    端煜麟顯然懶得與一介婦人多費口舌,他揮一揮手,大理寺卿洛正謙立刻開始問訊。


    “堂下之人可是晉王正妃鳳氏?”例行公事的問題。


    “罪婦是。”鳳卿將頭埋得低低的,她既不敢看殿上的九五之尊,也不願瞧身旁的罪人丈夫。


    “晉王已悉數認罪,本官還有幾點需要與王妃核實。”洛正謙剛正威嚴:“其一,晉王欲反,此事王妃可事先知曉?”


    “知曉。”鳳卿供認不諱。


    “其二,你既知曉可曾勸阻或向朝廷舉報?”明知故問。


    鳳卿搖頭:“不曾。”


    洛正謙聲音陡然提高:“那就是說,你也是支持晉王造反的,對還是不對?!”


    沉默良久後,鳳卿終於承認:“對!”突然,她又極力爭辯道:“謀反的事,全是妾身與王爺的籌劃,與旁人沒有關係!世子年幼,他什麽都不知道,懇請皇帝不要牽連無辜!”


    “大膽罪婦!是否無辜那是律法說了算,豈容你隨意咆哮公堂?”洛正謙拍了兩下驚堂木,試圖震懾鳳卿。


    端煜麟抬起手打斷了洛正謙的問話,他語態平和卻又威嚴無比地開口道:“朕怎麽聽聞,晉王曾讓你回娘家求助護國公呢?可有此事?”


    鳳卿聞言渾身一震,她抬頭想尋求皇後的身影,卻發現那道能給予支撐的目光被擋在了珠簾之後。無奈之下,她隻好咬牙撒了謊:“絕無此事!”


    “哦?可是有人親眼看見你回了鳳府。如果王妃沒有撒謊,那就是線人欺君咯?”端煜麟顯然不認同鳳卿的說法。


    “回皇上,罪婦的確曾回過國公府,但也隻不過是尋常的省親罷了。對於王爺的計劃,罪婦不曾泄露半分!”鳳卿聽了鳳舞的話,咬死不認。


    “皇後……你看這可如何是好呢?”端煜麟轉過頭去,一臉為難地看著鳳舞。


    把如此尷尬的難題拋給她?端煜麟也真夠無恥了!鳳舞心中冷笑一聲,麵上卻是一派秉公無私的模樣:“事實勝於雄辯。真相究竟如何,也不是單憑晉王妃和線人兩張嘴說的算的。”


    “那依皇後的意思,難不成是想將護國公也一並請來,當堂對質?”端煜麟語氣不屑,鳳天翔會承認才怪!


    “即便鳳大人說沒有,皇上也是不信的吧?能有什麽說服力?不如等世子來了,陛下親自問問世子當時的情況。大人嘛,為了自身的利益總喜歡撒謊;孩子就不一樣了,單純無邪,自然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了。”據鳳舞所知,鳳卿是帶著茂德一起回的鳳家,接下來就看太後和茂德的了!


    “也好。方達,你再去永壽宮催請一下。”皇帝話音剛落,太後就領著茂德過來了。


    “太後娘娘駕到——”內監細利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兒臣(臣妾/臣)恭迎母後(太後)!”皇帝率領眾人迎駕。


    “免禮。”太後親自虛扶了一把皇帝,客氣道:“皇帝不必多禮,突逢驚變,恐累壞了身子。”


    “母後放心,兒臣的身體自己有數。”端煜麟將薑櫪引至鳳舞身邊坐下。


    “太後來得正是時候,皇上剛要遣方公公去請世子呢!”鳳舞看似隨意地拉過茂德的手,暗中卻用護甲摳摳他的手掌心。


    茂德是個頂聰明的孩子,怎會不明白皇後的意思?況且方才在永壽宮裏,太後已經對他千叮嚀萬囑咐過了,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用小手回握鳳舞的手指,暗示記得該怎麽做。鳳舞安心之餘,不由得朝這孩子投去讚許的目光。


    “哀家本不想讓這孩子參與到大人之間的事裏,可是皇帝要召見,哀家也沒辦法不是?隻好帶著他過來了。”薑櫪心疼地摸了摸茂德的腦袋瓜。


    太後這番話意思再明確不過,她心疼這孩子,覺得他無辜。用如此哀怨的語氣說給皇帝聽,無非是暗示皇帝她舍不得這孩子。茂德的性命留與不留,全看皇帝給不給太後的麵子了!


    “茂德,過來皇爺爺這裏。”端煜麟拍拍手引茂德過去,茂德不常與他親近,顯得有些生怯。


    “別怕,去吧。”鳳舞輕輕推了他一把,鼓勵道。


    茂德慢吞吞地挪到皇帝跟前,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孫兒給皇爺爺請安。”


    端煜麟哈哈一笑,將小家夥抱到腿上:“真是懂事的孩子,難怪太後喜歡你!”他朝方達勾勾手,方達立刻將一碟蝴蝶酥奉上。端煜麟把點心擱到茂德手裏,誘哄道:“皇爺爺問茂德幾個問題,茂德如實回答可好?”


    茂德抓了一塊蝴蝶酥塞進嘴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上個月,你的娘親可有帶著你回外祖家啊?”皇帝單刀直入。


    “有!”茂德認真地點頭。


    “乖,那你有沒有看見你的母妃單獨和外祖說話呢?”這才是關鍵。


    茂德假裝回想了一下:“孫兒一直跟母妃呆在一起,母妃沒有單獨跟外祖說過話!茂德和母妃隻在外祖家吃了一頓飯就回家了!”


    “真的嗎?你確定?好孩子是不能說謊的喲!”端煜麟皺了皺眉,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茂德著急得直搖頭,連連擺手解釋:“皇爺爺,茂德沒撒謊!茂德說的都是實話!茂德知道,欺騙皇爺爺是要殺頭的!茂德聽父王說過,那叫……叫‘欺君’!茂德不想死!茂德不敢騙皇爺爺!嗚哇!”茂德嚇得大哭起來。


    “他還小,哪裏會藏心眼?皇帝別嚇著孩子!”太後心疼地搶回茂德,摟在懷裏哄著。


    “罷了罷了,朕不問便是了。朕是他的爺爺,怎會不心疼他?”不管茂德說的是真是假,眼下太過執著地追究難免傷了太後的臉麵。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解決鳳氏的積弊,也自然不能一蹴而就。也怪他太心急!此事暫且作罷,今後一步步來吧。


    茂德畢竟也是皇帝的血脈,他其實不忍心傷害孫兒。但是,斬草不除根,後患恐無窮。萬一這孩子長大念起父仇,又掀起一番顛覆社稷的風波可怎麽辦?唉,真叫人進退維穀啊!


    “太後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太過操勞。皇後,你陪著母後回宮歇息吧。”端煜麟變相“逐客”,顯然是不想太後和鳳舞旁聽接下來的判決結果。


    鳳舞倒是無所謂,最壞的結果她都預想過了,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太後也不贅言,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帶茂德一起走:“皇帝忙政務,哀家不懂也不願參與。孩子哀家總可以帶走吧?”


    “這……好吧。”皇帝有些為難,他還沒想好對茂德的處置。罷了,先讓這孩子跟太後一段日子,待他想個恰當的處理方式再接回不遲。


    “母妃、父王……”茂德依依不舍地向晉王夫婦倆伸出小手。太後一把拍落他的胳膊,厲聲道:“茂德,不許任性!”她趕緊命霞影抱起茂德速速離開勤政殿。


    鳳舞走在後麵,走到殿門時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鳳卿佝僂著身形,卑微而淒涼,她的身上再無任性跋扈、風采飛揚的明烈氣息!這一眼便是永別,從此世間再無鳳氏卿卿……


    太後一行幾人剛回到永壽宮沒多久,晉王定罪的詔書就頒布下來了。


    晉王車裂,晉王妃斬首;晉王府除了茂德,其餘人處死的處死、流放的流放;跟晉王沾上關係的人也沒得了好,白月簫一家也鬧得家破人亡,唯有四歲的白皎皎沒入官府為奴……


    鄧清源亦是難逃此劫,皇帝本就懷疑他與晉王有私,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一並處置了!端煜麟才不管謀反的事兒鄧家有沒有參與或參與了幾分。幸運的是,鄧箬璿沒有收到牽連。究其原因,大抵是皇上舍不得她那張酷似李婀姒的臉。


    “這麽說,睿貴嬪還是托了李婀姒的福了?”隻怕知道真相的鄧箬璿,非氣狠了不可。鳳舞最關心的還是鳳氏有沒有受到牽連:“父親那邊……”


    德全有些不好開口:“護國公……因為貽誤救援被除去了建威將軍的軍職,朱雀軍……被收回了。”


    “可恨!”鳳舞摔了茶杯。她恨父親因小失大,更恨皇帝小題大做!


    削了鳳天翔的兵權,一個被架空了的國公爺,還有什麽作為?從此,鳳氏初顯大廈傾頹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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