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堯低頭把玩著手裏的空杯,嘴角噙著絲笑,“門第之別,由來已久,各大氏族間的關係又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豈是那麽輕易就能撼動的?殿下說的不錯,此人確實太過狂妄。”


    慕晗想了想,又說:“其實,嚐試減少種族門第間的差別,也並非全然壞事。用人,自當擇有能者。不論是世家大族的貴族子弟,還是出身妖族的尋常兵卒,隻要能為我朝炎所用,我相信父王都會給予他們機會!但這並不意味著要改寫現有的次序,打亂原有的穩定。”


    阿婧笑了聲,插嘴道:“你說這話,是怕以後娶了百裏凝煙,被她欺負吧?她和大澤世子兩兄妹,可都是九丘女王生的,算起來,也是半個妖族哦。”


    東陸中早有傳聞,說朝炎皞帝打算與大澤禦侯結為兒女親家,讓王子慕晗與禦侯的女兒百裏凝煙訂親。


    慕晗神色尷尬起來,清了下喉嚨,“我跟洛堯在談論正經事,你提這些做什麽。”


    阿婧揚起下巴,發髻間的玉鸞步搖簪叮當作響,“朝炎和大澤的聯姻,難道算不得正經事?百裏氏不但是四世家之首,還掌控著整個東陸的商貿命脈,地位舉足輕重。要不是禦侯當年娶了九丘的那個妖女,說不定早就做了我們的姑丈呢。”


    慕晗有些不悅,“你少聽宮裏那些人胡說。”


    洛堯見狀站起身來,“我再去取些酒。”


    語畢,他拎著酒壺朝屋宇走去。


    慕晗靜坐了會兒,摩挲著指間的酒杯,神情漸漸凝重起來。


    他抬眼看著阿婧,“百裏家的事,你倒確實該多留點心。現在我的處境不同了,父王未必會讓我娶百裏凝煙。他急於拉攏禦侯,說不定會把你嫁給百裏家的那位世子。我聽說,這大澤世子一直久病纏身,幾百年來,都關在了府中靜養。你若是真嫁過去了,想要掌控百裏氏的實權並不會太難。”


    阿婧撇了下嘴,“你別以為大王兄失勢,父王就必定會立你為儲君!父王有七位妃子,哪一個不是出身名門?就算嫡庶有別,那幾位王兄王弟也未必就沒有資格跟你一爭高下。至於我的事嘛,你別忘了,父王有六個兒子,卻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自是待我不同些。我若不願嫁,他也斷然不會強逼著我。”


    慕晗嗤笑,“父王或許不會強逼著你,卻也絕不會允許你隨隨便便地找個人嫁了。”


    他扭頭朝洛堯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對阿婧說:“他雖是崇吾弟子,又確實才智出眾,但身份終究跟我們有雲泥之別,你跟他走近些無妨,也正好幫我拉攏拉攏!隻是千萬不要對他動了真情,否則,最後吃苦的是你自己!”


    阿婧唇線緊抿,瞪著慕晗,口氣僵硬地說道:“你胡說什麽?我怎會對這種人起意?”


    “沒有最好。”


    姐弟倆彼此沉默了片刻。


    阿婧突然“哼”了聲,說:“你的算盤倒是打得不錯。把我嫁給大澤世子,自己再在莫南氏或者淳於氏裏選一位小姐結親,如此,便把東陸的三大世家都拉到了你這邊!到時候,父王不傳位給你都不行!”


    慕晗的反應倒很平淡,“以你的身份,除了四世家的繼承人,還能嫁誰?難道你想去氾葉、禺中這樣的小國做個有名無權的王妃?或者嫁去列陽,跟蠻夷人聯姻?你我一母同胞、休戚相關,我自然是盼著你好。”


    阿婧扭開了頭,沒有再說話。


    青靈借著麒麟玉牌設下的禁製躲在忍冬樹後,把慕晗和阿婧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上次洛堯說什麽“自古權力最是蝕人心”,她還不以為意。如今看來,這朝炎王族這一家人,真是有夠虛偽、有夠陰險的!


    阿婧變臉的速度,她是早就見識過的。那個慕晗,更是一副假惺惺的模樣,什麽“不意味著要改寫現有次序”,其實就是怕被別人奪取了權勢吧?就連那位看上去清貴如蘭的慕辰王子,也還不是轉身就把她給出賣了!


    最可惡的是,一邊跟洛堯喝著酒,一邊又在背後貶低著他,什麽“雲泥之別”,什麽“這種人”……


    青靈越想越氣,遠遠瞧見洛堯從屋宇中走出來,索性揮手撤下禁製,從樹叢後站起身來,“小七!”


    眾人都被她的突然現身給驚了一跳。


    青靈對麵色訝然的慕晗和阿婧視而不見,徑直上前拉起洛堯的手,“我有事找你,你跟我出來!”


    洛堯沒有動。


    “不知師姐有什麽事?我這裏,”他朝槭樹下看了眼,“還有客人。”


    慕晗虛偽歸虛偽,該有的禮節倒是一絲不苟,起身向青靈揖禮,“原來是青靈姑娘。”


    他身為王族,按理,青靈應該先向他行禮才對。可他既是存了拉攏崇吾弟子的心思而來,言行自然刻意謙和。


    玉容錦衣、風度翩翩,一雙桃花眼溫柔多情。若不是青靈剛才聽到了他在背後的議論,說不定會多看兩眼……


    青靈無奈地鬆開手,十分怒其不爭地剜了洛堯一眼。


    這小子,估計是真的看上了那個凶巴巴的阿婧。


    為了討好帝姬,大概也是不會舍得離開的!


    她轉過身,朝槭樹下望去,故作驚歎狀道:“啊,原來王子和帝姬也在!幸會,幸會!”


    阿婧正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卻見青靈大咧咧地走到自己身邊,徑直坐了下來。


    自從初入崇吾那日的相識之後,她便一直沒有再見過青靈,隻道這位女弟子跟洛堯的三師兄一樣,為了甘淵大會的比賽在閉門靜修。


    眼下見她驟然出現,舉止粗魯無狀,又跟洛堯表現得十分熟稔,讓阿婧很是鄙夷不齒。


    她裝作舉杯喝酒,低垂著眉眼,也不招呼青靈。


    青靈倒不在意,自己從托盤裏拿了個酒杯,在案上敲了敲,“小七,酒拿過來!”


    洛堯拎著酒壺走了過來,從青靈手中取過酒杯,倒上酒,遞還給她。


    青靈裝模作樣地舉杯嗅了嗅酒氣,對洛堯匝舌歎道:“不錯,不錯。平時師父可是不許我們喝酒的。這酒,”她朝阿婧和慕晗偏了偏頭,“是為了招呼這些人專門置辦來的吧?”


    氣氛立刻變得尷尬起來。


    阿婧扭頭瞪了青靈一眼,正欲開口譏諷,卻見她笑眯眯地放下了酒杯,挪坐開幾步,從掌心解封出一張七弦琴,抱在了膝上。


    “喝酒的時候,光瞎聊可沒什麽意思!按我們崇吾的規矩,無樂不成宴,就由我來彈支曲子好了!”


    青靈說完,也不等對方表態,手指便撥動了琴弦。


    因為用上了十足十成的功力,禦風琴發出的第一個音符便夾帶著極強的勁力,直擊在座諸人的耳膜,錚錚然如山穀回音,由四麵旋回罩下,將周遭事物盡數籠在了其中。


    阿婧腦中猛然劃過一道光亮。


    原來是她!


    剛到崇吾的時候,阿婧以為黎鍾就是那日在客棧見過的人,白白給了他好多冷眼色,弄得黎鍾整日茶飯不思,端著鏡子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倒底哪裏長得讓帝姬厭惡了。


    旁人並不能知,阿婧是懷著一種怎樣的贖罪心理,急切地想找要出慕辰的下落……


    她小的時候,因為同胞弟弟體弱多病、需要母後格外費心照顧,總愛纏著長兄慕辰,讓他陪自己玩。慕辰比阿婧大了好幾百歲,卻很有耐心地照顧這個小妹妹的喜好,對她十分疼愛。在小阿婧的心中,那位風姿清逸、氣質皎然的王兄,比天底下任何的人都要完美!


    可那時的她怎麽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位在她眼中堪稱完美的男子,會被她的母親用卑劣的方法踐踏到不剩一絲尊嚴……


    那日“黎鍾”在客棧裏親口承認過,慕辰此刻就在崇吾!所以阿婧住進崇吾以後,就嚐試著四下找尋兄長的下落,還想辦法悄悄地去過一趟被列為禁地的碧痕峰,卻是一無所獲。


    她私下找過黎鍾,質問他慕辰的下落,可黎鍾一臉懵然,完全聽不懂她在問什麽。


    眼下見青靈施出音殺之術,阿婧方才反應過來,那日在客棧跟侍衛交手的,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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