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金城的守將把皇帝的聖旨帶到永靖縣時,李洪義和李洪輝終於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現在怎麽辦?”李洪義有點慌亂,拿著聖旨一直在帳中走來走去,“難不成,我們再率軍返回金城嗎?”


    “肯定不行。”李洪輝苦笑著搖頭,大軍好不容易撤回來了,再回去,萬一不小心被西甌偵查發現,那不就全軍覆沒了嗎?他們不是沒想過會有聖旨下達,可是大軍在金城左等右等的等了十天,連個聖旨的影子都沒瞅見。結果李洪義率軍前腳剛走,後腳傳旨的才到金城。這不是誤事嗎?


    徐磊也愁眉苦臉的說道:“沒辦法了,隻能抗旨了。再說這不是大將軍錯,皇上要怪,也怪不到大將軍頭上去。”


    “好。”李洪義下定決心,鏗鏘有力的下令道,“既然走到這一步了,我們就再也沒退路了。此戰,隻許勝,不許敗。否則如何向皇上交代,向朝廷交代?我們必須在汛期到來之前,發動戰役,讓西甌他們水淹金城的計劃,徹底失敗!”


    李洪輝附和道:“黃河上遊的汛期為八、九月份。現在已經是八月初了,最遲在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前,拿下西甌。”


    “末將遵命!”眾人紛紛領命道。


    唯有徐磊憂心忡忡,對李洪義道:“可是,我們還沒有找到,村民們口中說的‘黃泉路’啊?”


    話說前幾日,李洪義派出好幾隊偵探去尋找南山捷徑。聽當地的村民們說去過,南山中的確有條直通敵營的小道,名叫‘黃泉路’。可是那條路實在是太險了,不僅路很窄,而且一邊是高山,一邊是懸崖。走在上麵,人很容易就會掉下去。所以當地居民很少有人知道那條路到底在哪,也就隻有山間采藥人,才會翻山越嶺,為了采藥冒險攀走。


    說到采藥人,李洪義不由的想起了吳阿爹,可惜他早已離開金城,不知去往何處了。


    “黃泉路……”李洪義總覺得,自己似乎從哪聽說過這條路,可就是想不起來。他遙望遠方巍巍南山,隻覺得如同一把巨刃,劈斷了他們勝利的道路。他下令道:“加派騎兵,再去尋找那條小道,本將就不信,找不到它。”


    ※※※※※


    是夜,京城上下一派寂靜,道路兩旁的人家中,偶有一星半點的燈火從窗中透出。夜色濃鬱,天空中呈現出青黑之色,連一絲月色都沒有。邵安一行人騎馬飛馳而過,達達的馬蹄在青石街上響起,仿佛驚醒了還在沉睡的長安。


    邵安連相府都沒顧得上回,一路策馬來到午門前。此時正值三更半夜,午門緊鎖。侍衛司叫門,守門侍衛被驚動,趕過來一看原來是丞相和侍衛司的,怪不得敢在這個時辰叫門。邵安出示牙牌,聲稱有急事。


    “這……”守衛為難看向來人,吞吞吐吐道,“可是……宮門已下鑰了,無故不得放行……”


    侍衛司的驀然打斷那人的話,粗聲粗氣的罵道:“說什麽屁話,沒聽見丞相說有急事嗎?要是耽誤軍國大事,你擔待得起嗎?”


    守門侍衛雖知此時開門不太妥當,但是來者乃當朝權傾天下的丞相大人,外加囂張跋扈的侍衛司隨從,哪個人敢惹得起,是故連忙放人進入。


    見大門毫不費事的叫開了,邵安回頭對徐七道:“多謝你們相助,此時夜已深,各位先回吧。”


    “應該的,李四於我有恩,這點忙不算什麽。”徐七拱了拱手,道,“邵相保重,告辭了。”


    此時已過三更,皇帝肯定已經睡下了。邵安想了想,便大步流星的朝中書省走去。不知現在事情已發展到何種地步,聖上是否已發諭旨?要是沒發,他還有餘地轉圜,勸諫皇帝改變主意。


    “邵相?您……您回來了?”邵安一入中書省,立馬驚動了當值的所以舍人。隻見丞相大人神情冷峻,身披黑色鬥篷,然而鬥篷下麵卻未穿官服,隻穿了青色直裾。他們都知道最近丞相去了河南那邊,沒想到這麽快就趕回來了。而且還是深夜入宮,恐怕是發生什麽大事了。


    “嗯。”邵安掃視了一下在此諸人,卻沒有發現劉汝卿的身影,隻好問道,“孫大人可在?”


    那舍人恭恭敬敬的說道:“在呢,孫大人在政事堂,下官這就去請。”


    邵安揮手,“罷了,我親自去。”


    ※※※※※


    這夜正是孫敕當值,他乍見邵安回來,還是微微吃了一驚,忙問道:“邵相不是在潁州辦差,怎麽提前回來了?”


    邵安皺著眉頭,開門見山道:“聽說,皇上要下旨換將。”


    沒想到邵安消息如此靈通,孫敕點頭道:“確有此事,聖旨剛剛發下來,皇上已禦批蓋璽。”


    居然已經蓋璽了,邵安隻覺得仿佛掉入了冰窖中,全身上下止不住的發冷。皇帝不愧是皇帝,真是好快的手腳啊。既然如此,那就休怪他要玉石俱焚了。


    邵安冷靜的伸出手,問孫敕:“聖旨呢?”


    “在此。”孫敕起身拿給邵安,話說聖旨其實是三更時分到的,沒想到剛發下來,邵安後腳也跟著進來了。


    邵安取過聖旨,細細閱讀,上書撤免李洪義撫遠大將軍之職,並令宋老將軍接替李洪義,統帥三軍。


    然而聖旨之上,邵安隻見玉璽,未見宰相押字,頓時便瞅見了一絲轉機。他勾起一抹笑意,玩味的對孫敕說道:“你……還沒有簽押?”


    “還未曾。”孫敕順口答應道,突然轉念一想,吃驚的看著邵安,“難道丞相要封……”孫敕說了一半,慌忙捂住嘴,卻不敢再往下說了。


    “對,封還聖旨。”邵安接上孫敕不敢說出的未盡之言。


    沒想到邵安竟然真的要行封駁權,難道君臣之間,再無轉圜?孫敕擔憂的看著邵安,焦急的說道:“李洪義的事情,已經惹得聖上龍顏大怒了。邵相你不去滅滅火,反而去火上澆油?”


    說實話,邵安還真沒打算要滅火。以犧牲自己的哥哥而平息皇帝怒氣的事,他不會做的。再說他當初入仕,就是為了幫李洪義的。畢竟自古統兵大將,最忌帝王猜疑。而有他在,則可以防止皇帝身邊小人作祟,避免哥哥將來落得個嶽飛的下場。


    而皇上呢,正好樂得於此。畢竟人才難尋,皇上雖然用著他們兄弟倆,但也防著他們兄弟倆,並且兩邊相互牽扯,以達到一種平衡。所以邵安明白,沒有經得皇上的同意,他們兄弟不能相認。而皇帝則是打了一手好算盤,讓人不得不甘心入彀,為他所用。


    邵安搖頭道:“這次我不會妥協了,大不了辭官歸隱。”


    孫敕從邵安的口中,卻聽出了一種視死如歸的語氣。他遲疑的問道:“辭官?難道你要……你要把李洪義的事情,也捅出去?”


    “失憶這麽久,也該恢複記憶了。”邵安淡然道,仿佛已經看穿生死,看透一切。


    “不可以!”孫敕突然忽然高聲喝到,雙目緊盯著邵安,卻不知該如何勸阻。幾番張開嘴來,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意已決,不必再勸。”邵安卷起聖旨,慢吞吞道,“明日一早,我會親自封還聖旨。此事與大人無關,大人就當不知道吧。”


    “邵安!”孫敕已經知道他無法再勸解了,立馬起身想奪回聖旨,兩人揪扯了一番,一頓時硯台倒地,筆墨亂撒,然而還是邵安搶先了一步,飛快將聖旨收入懷中了。


    門外眾官,聽見裏麵“乒乒乓乓”一陣巨響,亦皆麵麵相覷,默默豎起耳朵。話說兩位丞相一直以來都相處和睦,然而今天,這是……打起來了嗎?


    眾人徘徊在政事堂門口,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模樣,最後還是沒人敢推門進去。還是陳公公突然駕臨,發現大家都圍在門口,故而道:“這是怎麽了?”


    “陳公公啊。”眾人向見到救星一樣,忙拉他過來,“您快進去看一看吧。”


    陳公公疑惑的走進去,便看到房內紙張滿地,一片狼藉。但是陳公公已經懶得管這起糾紛了,他疾步朝邵安走來,“您、您、您怎麽……回來了?”


    本來侍衛稟報說丞相進宮,他還不太相信,以為是誤報。可皇上得知後,立馬大發雷霆,讓陳公公速傳邵安見駕。邵安聽完皇帝口諭後,對陳公公安撫道:“正巧,我也剛好有事,想要麵見聖上。”


    陳公公自然知道邵安有什麽事,瞬間黯然無語。然而一旁的孫敕卻還在奮力勸阻,“邵安,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這一駁回,就再也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我知道孫大人是好意,可我,早已無法回頭了。”說罷,邵安一掀鬥篷,毅然轉身,對陳公公說,“走吧。”


    孫敕絕望的看向前方,見邵安的黑色鬥篷,隨著他的腳步,在風中飄灑欲飛,如振翅的鷹翼。他不再回頭,也不再猶豫,毅然決然的走向早已預料到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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