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中書省接到了一份急報,潁州私自泄洪了。


    馮徹這一舉動,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把周邊沿縣、河南府、淮水流域的地方官們都驚動了。河南府的趙府尹趕緊向朝廷請罪,說自己禦下無能,連泄洪這種大事,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邵安掃了幾眼趙府尹的奏折,漫不經心的問劉汝卿:“潁州知州是誰?”


    “是馮徹,馮大人。”劉汝卿回答道。


    “原來是馮致遠。”邵安聽後笑了笑,“這手筆,果然是他的風格。”


    “潁州附近一直都是淮水流域災情最嚴重的地方。馮大人下令泄洪,定是麵臨著決堤的危險。”劉汝卿道,“因此下官覺得,馮大人有功無過。”


    “可是他做事,永遠都是不顧後果,膽大妄為。”邵安分析道,“泄洪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澆了那些大戶人家、士紳豪傑的田地,他們肯定要討個說法。這群人,可不是輕易能得罪得起的。”


    劉汝卿偷眼看自家長官,隻覺得他神色輕鬆,仿佛是在坐等著看好戲。劉汝卿趕緊搖搖頭,這是錯覺,是錯覺!


    “大人,那您幫幫馮大人吧。”劉汝卿勸道。


    邵安搖搖頭,閑閑的說道:“不幫,誰捅的婁子,誰自己收拾去。”


    “大人嘴上說不幫,其實心裏挺器重馮大人的吧。”劉汝卿偷笑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幹你的活去。”邵安輕輕敲打了一下劉汝卿的頭,心道這個孩子自從跟了他後,變得越來越調皮了。


    李洪義那邊,大軍旌旗十萬,浩浩蕩蕩的乘著小船,總算是渡過河了。然而等他們趕到廣武縣時,西甌軍隊已經在城外強攻了三日。眼看廣武的軍民快要堅持不住了,還好李洪義早到了一步,沒有讓西甌攻入廣武縣城,保住了城中百姓。


    歐陽振宇見狀,並沒有下令退兵,反而駐紮在城外,和李洪義打起了消耗戰。歐陽振宇野心勃勃,這次不知道又打起了什麽主意。而李洪義的目標也不僅僅是守城,還有開拓與征伐,而皇上下達的秘密任務,正是要他開疆擴土。


    李洪義臨行前,皇帝曾召他去養心殿。皇帝語重心長道:“此次出戰,不僅要打跑西甌,還要替朕奪下西邊那塊大好草原。朕已經想好名字了,就叫‘西寧’,取‘西陲安寧’之意。”


    聽完皇帝的話,李洪義渾身充滿熱血,他單膝跪地,慷鏘有聲的說道:“末將領命,定不負聖望。”


    現如今,李洪義站在廣武的城頭,看著下麵密密麻麻的西甌軍,愁眉不展。還開疆呢,能守土就不錯了。再這樣耗下去,可怎麽完成皇帝給的秘密任務啊。


    李洪義把弟弟李洪輝叫來,問道:“可有退敵之策?”


    李洪輝現在已經是公認的小軍師了,他看著城下敵兵,分析道:“西甌現在雖然一直在攻城,但他們並沒有使出全力。他們一定在等什麽時機,才會全軍出擊。”


    “難道他們在等待援軍?”李洪義問道,“可這是西甌王的親兵,應該是最厲害的軍隊。他們還需要援軍?”


    “行軍打仗,最主要的就是天時、地利、人和,我想他們應該在等天時。”李洪輝解釋道,“最近天氣異常,他們不可能在其他兩方麵做文章,隻待天時了。”


    ※※※※※


    自從馮徹力排眾議,泄洪之後,潁州危機解除,連帶著天氣也開始放晴,不再一直下雨了。然而馮徹自己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由於泄洪太過迅速,潁州的很多大戶人家根本沒時間準備,自家的百畝良田就被淹了。等雨過天晴後,那些士紳也要找馮徹討個公道,畢竟田地不能白白被淹。於是去河南府告狀的,托京城當官的親戚施壓的,花錢買通官府的,那些大戶人家各種各樣的招都用盡了,於是這件事也由潁州傳到了河南,再由河南傳到了京城。直到最後,傳到了邵安耳朵裏去了。


    “馮致遠果然遇到麻煩了。”邵安看罷奏折,對劉汝卿笑道,“他為人做事也太過耿直了,這下被地方豪紳聯合反抗了吧。聽說河南那邊還傳出了這麽一句話,說什麽‘馮徹至,洪水肆。馮徹離,洪水息。’此等謠言一出,搞得就連當地的一些百姓,也覺得馮致遠是個禍害了。”


    劉汝卿撇撇嘴,替馮徹打抱不平道:“洪水是天災,與馮大人何幹?這些百姓也真是迷信。”


    “他們說‘馮’這個姓有問題,偏旁兩點水,多雨。而且潁州多年未發過大水,結果馮致遠一上任,就遇上天災了。”邵安笑道,“可不就是命不好嗎?”


    劉汝卿打量著邵安的麵色,為何感覺馮徹一倒黴,自家大人就十分開心?難道這是幸災樂禍的表現嗎?劉汝卿在心底默默同情馮大人,又問邵安:“那這事要如何收場?”


    “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馮致遠是安撫那些豪紳,還是強硬到底了。不過讓馮致遠去討好士紳,以他的倔脾氣,估計不大可能。”邵安分析道,“具體會如何收場,我也猜不到了。要知道馮致遠做事,從來不按正常人思路走的。”


    “那河南府的折子如何批示?”


    邵安道:“讓河南府自己看著辦,地方的事情,中書省就不要插手了。”


    劉汝卿心中暗歎,果然自家大人是打算袖手旁觀,在一旁看戲的。可憐的馮大人啊,劉汝卿再次表示萬分的同情。


    然而此時遠在潁州馮徹,麵對士紳刁難,百姓不解,以及滿城流言蜚語時,依然不動聲色。他既不派人去那些大戶人家打點,也不向長官上司陳情。他的做法正如邵安猜測那樣,強硬到底,決不妥協。


    話說那些大戶人家曾經找人去衙門理論,結果馮徹把門一關,連理都不理的。士紳們氣瘋了,直接越級告狀,告到了河南趙府尹那裏了。


    可憐的府尹大人,每天都要聽形形色|色的人說馮徹的壞話。而且這些人都是和京城大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還不敢直接趕人。於是趙府尹隻好耷拉著眼皮,無聊的聽那些人訴苦著。


    隻聽孫家的說道:“府尹大人啊,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我們好好的田地,就這樣被泡湯了。”


    “從沒見過像馮徹這種人,頑固不化,軟硬不吃。”又有一戶姓林的抱怨道,“他說泄洪就泄洪,隻打了聲招呼,根本沒有征得我們同意啊。”


    “是啊是啊,當時我在外地,前幾天回來才聽家丁說,官府泄洪了。”


    見場麵越來越混亂,趙府尹站起來安撫道:“你們的請求,本官都知道了。這個事情,本官會派人仔細調查,一定嚴肅處置,請各位放心,都先回去吧。”


    孫家的聽了頓時鬆口氣,笑道:“府尹大人英明啊,多謝趙大人,小人先告退了。”


    其餘人也陸陸續續告辭離開,隻有姓林的那人留在了最後,對趙府尹道:“趙大人,我們林家可以書香門第,祖上也出過好幾位三品以上的官員。目前,在下的堂叔在吏部任郎中。如今老家出了這事,我堂叔也希望大人秉公審理呢。”


    “好說,好說。”趙大人苦笑道。吏部關係著考核升遷之大事,真是誰也不敢得罪啊。


    送走一群士紳後,下麵的人又回報說,折子批下來了。


    趙府尹眼睛一亮,慌忙打開奏折。隻見上麵寫著:自行處置。趙府尹來回看了三遍,看過之後,臉又耷拉下來了。他好不容易把球踢給了京城上官,結果狡猾的邵相,又原封不動的踢回來了。


    自行處置?又要怎麽處置啊?邵相啊,敢不敢再多寫幾句批語,下官真的是揣測不出上意啊!


    幾日後,馮徹終於被府尹大人“請”到了河南府,趙府尹劈頭蓋臉一頓大罵,問他為什麽私自泄洪。


    馮徹麵無表情的聽完後,才慢悠悠說道:“時間來不及了,如果再拖延下去,很有可能決堤。”


    這個理由還真是無懈可擊,趙府尹一口老血梗在心頭,想了半天才道:“那為什麽不給那些大戶人家打招呼?”


    “下官派人去打過招呼了。”馮徹理直氣壯的說道。


    “你你你……”趙府尹指著馮徹手抖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憤怒道,“立馬去向那些大戶賠禮道歉,把這事給本官壓下去。”


    “下官不覺得泄洪有錯,為什麽要去道歉?”馮徹依然十分強硬的拒絕了。


    趙府尹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本想讓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很好,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氣了。


    “好,好,好,你有種。”趙府尹道,“今年考察,你已經是下等了。而且本官會上折子彈劾你,你就等著吧。”


    馮徹木著個臉,漠然道:“上奏折乃府尹大人的權力,趙大人請便。下官還有事,先行告退。”


    趙府尹望著馮徹的背影,終於理解什麽叫做“頑固不化,軟硬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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