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了很久,頹然放下書。他轉身出門,看到丁一,示意他跟上。


    丁一跟在皇帝身後三步開外,盡忠盡職的保護著主子。走了好久,皇帝終於開口問道:“張三呢?”


    丁一明白,聖旨未下之前,皇帝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得知此事。故而以私泄消息的罪名,將張三關起來了。此時聽皇帝突然問起,丁一胸有成竹道:“還在閉門思過中。”


    “放他出來吧。”皇帝邊走邊說道,“近日,雍州獻上一枚七彩鱗甲。有此祥瑞,朕欲在南郊舉行祀天大典。你將隱衛安插在殿前司中,隨行護駕。”


    祭天?皇帝何時開始相信鬼神之說了?丁一雖滿腹疑惑,但還是中規規矩的答道:“屬下遵旨。”


    皇帝點頭,對丁一微微擺手,“去吧。”


    ※※※※※


    七彩鱗甲乃是雍州永安知縣所呈。據說今年一月,永安縣內忽然霞光萬丈,有瑞獸麒麟踏雪而來。縣令將神獸留下的一枚鱗甲獻上,鱗甲上刻有“麒麟降世,聖主臨朝”八個篆字。按說這種明顯有著刀刻斧鑿痕跡的東西,皇帝一般是看都不看,直接將獻祥者下獄的。但此次卻鄭重的要去祭天。陳公公心知,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等丁一退下後,皇帝道:“明天召趙六偷偷進宮,不要讓丁一知道。”


    “皇上!”陳公公一驚,每次啟用六隊,必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邵安的態度你也看到了,朕沒有時間和他耗下去。”皇帝終於下定了決心,“此次祭天,是最後的機會了。”


    泰安十年,永安知縣獻祥,百官上表稱賀。皇帝龍顏大悅,於四月舉行南郊祀天大典,以答上天眷祉。按禮,祭祀當天,皇帝穿袞冕,執鎮圭,行初獻禮。丞相邵安亞獻,樞密副使李洪義終獻。


    於是被軟禁多日的邵安,終於得以走出皇宮,重見天日了。


    邵安本想先行,但皇帝非要拉住他與之同行。等隨聖駕到宮門口,邵安掃了一眼隨行的,相黨骨幹隻有倪泓羽、彭源平兩人,可他們一個優柔寡斷,一個惹是生非,都不足以成事。唯一可靠的孫敕卻是稱病不出。


    邵安無精打采的跟在皇帝身後,轉眼又驚奇的發現,混在殿前司中,穿著侍衛服飾的丁一、張三等人。沒想到,皇帝竟然將暗衛光明正大的安插在身邊了。


    眾臣俯身拜見聖上,起身後又偷眼打量著邵安。隻覺得丞相臉色憔悴,形銷骨立,看來真的是大病了一場啊。


    皇帝登上帝輦,百官騎馬隨行。可忽然陳公公過來傳旨,讓邵安乘輦。


    眾人嘩然,有人偷偷說道:“看到沒,君臣同車,周文王待太公望啊。”


    與君王同輦,此乃人臣至高無上的榮耀,可邵安卻沒半分喜悅。皇帝果然思慮周詳,這下連找個人傳信的機會都沒有了。


    邵安知道推辭不過,便隻得謝恩上輦。這是邵安被囚以來,第一次見到皇帝。隻見皇帝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邵安也就坐在一旁,漫不經心的欣賞著外麵的風景。放眼望去,長安故景依舊,卻是人心易變。


    “七彩鱗甲,世間罕見。卿以為這世上,真的有麒麟嗎?”


    這些天邵安一直在琢磨,皇帝為什麽會突然想到祭天,以前他並不信什麽鬼神的啊?然而一個人的信仰不可能一下就改變,邵安便揣測著回道:“臣向來是不信這些的。”


    “看來是永安知縣無中生有了。”皇帝語氣生硬的說,“欺君之罪,當誅!”


    邵安聞言指尖輕顫,他偷偷轉過頭瞄一眼皇帝,卻沒想到正對上皇帝犀利的眼神。二人目光於空中交匯,似乎能擦出點點火花。


    “可惜朝堂上,智者多,愚者少。說假話的多,講真話的少。”皇帝意味深長的再次看了眼一旁的邵安,“知道朕用人,最看重的是什麽嗎?”


    “臣……不知。”


    “是忠心。”一句不鹹不淡的話語從皇帝口中緩緩道出。看似平靜無波,然而邵安卻能在皇帝眼中覺察出幾分告誡的意思。


    突然,前方出現了騷動,帝輦一震,驟然停了下來。邵安疑惑的望向外麵,沒有發現皇帝嘴角閃過一抹誌在必得的笑意。


    忽聞外麵有刀劍相擊之聲,邵安忙探出頭問:“出什麽事了。”


    丁一道:“有刺客。聖上勿慮,屬下這就去處理幹淨。”


    “你留下護駕,讓張三去。”皇帝臨危不亂,冷靜的下達著命令。


    有丁一在車外守著,皇帝又開始閉目養神了,然而邵安總覺得今天從始至終透著一股詭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會出現刺客?而組織安排此次祭天的官員,竟沒有一個能提前察覺?


    不對,非常不對,這絕對不是尋常的刺殺。邵安腦中飛速旋轉著,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是哪裏不對呢?


    此時李洪義帶著禁軍在前方與十幾個蒙麵黑衣人纏鬥,而隱衛中,五隊和三隊也自發組織起來,默默配合圍攻。一隊和七隊,則暗布在帝輦周圍,防止還有刺客暗中偷襲。


    刺客們訓練有素,彼此之間互相配合互相,攻勢迅猛,禁軍一時無法阻攔。


    “李將軍,怎麽辦?”


    李洪義分析著場上形勢,下令道:“注意保護聖上,避免正麵對決,二隊四隊向左迂回。”


    黑衣人見狀,也隨即調整陣型,試圖擺脫禁軍糾纏,向鑾駕方向攻擊。隻見其中一個刺客出劍狠辣,招招奪命,似乎是首領。李洪義見狀,直接拔劍飛身而上,打算擒賊先擒王。


    邵安對李洪義的做法十分滿意,此招將對方核心人物脫離戰鬥區域,令其無法有效指揮。然而這也是對李洪義武藝的巨大考驗,要是拖人不成反被擒,那就尷尬了。


    還好李洪義武藝高強,幾乎沒有人打敗過他呢。邵安對哥哥很放心,於是轉移視線,圍觀那邊混戰如何了。


    此時終於體現出隱衛和普通禁軍的區別了,凡是衝到最前方沒被殺死的,全是隱衛的人。張三作為三隊領隊,自是首當其衝。以一打三,卻不落下風。


    五隊領隊此時也加入了戰鬥,配合著張三,帶著幾個手下展開了攻勢。張三防中帶攻,重點是吸引敵人注意,給戰友提供偷襲機會。而老五也積極配合著,在旁伺機發動進攻。


    再看那邊,李洪義和對方首領繼續纏鬥著。刺客突然一個斜刺,直逼李洪義胸口。李洪義正準備舉劍反擊,結果對方劍鋒中途變向,一劍斬向李洪義身側。


    如此詭異的,讓人摸不著規律的招式,的確令李洪義大吃一驚。還好他反應快,沒被斬中,但他為了避開那一招,不得不後退一步,讓對方搶出了一個微小的空擋。


    雖然微小,但對於高手已經足夠了。那人趕快拉開距離,順手拋出一堆暗器,撒向張三。


    “叮叮叮”張三連忙格擋,雖然擋下了暗器,可他顧了這邊顧不了那邊,一下子被打亂了節奏,陷入了被動中。


    邵安在一旁焦急的觀看著,他即使不懂武功,也看出場上形勢不對了。而身邊的丁一卻是心中一動。雖然那個刺客首領招式詭異,且雙方出招奇快,但丁一還是從中看出了一點點熟悉的影子。這招式……和某人好像。


    場上局勢頓時緊張了起來,張三被牽製,李洪義試圖搶攻也沒得手。刺客首領重新和己隊成員取得聯係,並開始指揮布陣。


    隻見幾個刺客掩護攻擊,阻擋隱衛。另七人漸漸聚集一塊,連成一線,組成了北鬥七星的形狀。


    邵安定眼一看,原來是七星陣。六星輔助,隻有一星主攻,暗藏殺機。


    然而暗藏殺機的到底是誰,邵安一時也無法確認。他緊緊盯著和哥哥對戰的刺客首領,深怕他就是那個主攻。


    結果那首領打著打著,突然身形一閃,向後退去。


    退了?難道哥哥不是他們的攻擊目標?邵安一愣,再略微一掃場上局勢,瞬間反應過來,“是張三。”


    “是張三!”與此同時,丁一也反應過來了。


    邵安連忙跳下車,丁一比他更快,直接施展輕功飛身而去。然而此刻局勢已經明了,對方便不再掩飾目標,直取張三首級。張三一個不備,左臂中劍,血流不止。


    主攻之人步步緊逼,不給張三休整機會。六星輔攻,阻擋其他隱衛相救。一瞬間敵方陣型突變,圍成一個圈,而張三已落入了刺客包圍圈內。


    “噗”的一聲,張三腿部再次中劍,血流如注。邵安緊張的盯著他,卻見張三身形不穩,出劍緩慢,已是強弩之末,看來這回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而此時,李洪義和丁一二人也來到了包圍圈外,想要強行闖入,營救張三。可對方攻勢太猛,根本無法靠近。


    丁一對李洪義道:“你來救他,我去拖住敵方首領。”


    “好。”李洪義點頭。雖然對方身穿侍衛服飾,但他卻莫名的覺得此人值得信任,心甘情願的去執行他的命令。


    丁一言畢轉身而去,與刺客首領正麵對打。親身體驗與旁觀果然不同,即使對方隱藏了部分實力,但那股熟悉的感覺,卻愈發濃烈。丁一打著打著,忽然出聲道:“果然是你!”


    那人劍勢一滯,麵罩下嘴角微微勾起,“還是被你看出了。”


    “為什麽?”丁一質問道。


    “今日,他必須死。”那人答道。哪個“他”,看看場上形勢,雙方都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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