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醒了,讓大夫過來看看他。”邵安步出房門,對門口守著的婢女吩咐道。


    “是。”婢女福了福身,轉身而去。沒走幾步又遇見了馮徹,她忙側身行禮,“馮大人。”


    “恩。”馮徹微微點頭,隨後繼續抬腳,轉了個彎就看到了多日沒見的邵安。


    “您總算出來了。”馮徹見邵安幾天下來消瘦一圈,歎口氣道,“晉王現下如何了?”


    “醒了,燒退了,總算是挺過去了,不會再有生命危險。”邵安沉默的與馮徹向林蔭小道慢慢踱去,直到避開府中家仆後,邵安才問道,“當前杭州城中情況如何?”


    “我們已經盡力瞞著此事了。但那些平民,見晉王府重兵把守,大門緊閉,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如今城內,人心浮動。”


    邵安明白,謀反這種大事,瞞一時還成,拖地越久,暴漏的就越多。而且那天又是跳河,又是抄家,鬧出那麽多動靜,怎麽可能不知道?於是邵安又問:“向皇上遞奏章了嗎?”


    “已呈密折,六百裏加急發往京城。”


    “杭州城內,徹查過沒?”


    馮徹點頭,“查過了,沒有發現逆黨。”


    邵安最後問道:“那裏……搜出了什麽?”


    “幾十箱兵甲,還有一些信。”馮徹說道,“已命人將王府的書房和密室封起來了,可以隨時查驗。”


    雖然結果早在預料之中,但邵安心底仍浮現出深深的失望與傷感。他緩一緩神,不能讓這些失望和無力被別人發現,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做得很好。”


    大夫的診斷和邵安的猜測一樣,晉王已脫離生命危險,隻需靜心調養即可。但邵安知道,隻要他在,晉王一定不會靜養。於是幾日來,他一直幫馮徹處理政務,讓杭州如往日般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異樣。所以這段時間,他沒與晉王打照麵,然而對於晉王的情況,該知道的全都了如指掌。


    “晉王府的人,審問出什麽沒有?”


    “王府的下人什麽都不知道,至於屬官,則什麽都不肯說。”


    這是自然,一旦與謀逆案沾上邊,別說是政治前途了,就連身家性命都很難保全,誰會傻到實話實話?


    邵安總覺得晉王謀反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幕後定有主謀,可惜線索至此斷了。他思量半晌,忽然靈機一動,除了下人和屬官,還有一類人,或許也知道謀反的事情。


    想到此,邵安微微一笑,對馮徹說道:“除了王府的屬官,其餘人都放了吧。”


    “這……”馮徹猶豫了片刻,遂同意,“也可。”


    ※※※※※


    放人的那天,邵安特意去監牢門口看了看,先是看到許多哭哭啼啼的婢女小廝出來,而後是王府的管事,直到最後,才是邵安真正要找的人。


    沒錯,最後的一行人是王府養的戲班。邵安心道晉王愛戲,對這些戲子,晉王的防範之心定會減輕很多。或許從戲子身上,可以套出話來。


    邵安事先已經調查過這些人,那年紀最長的是慶和班的老板,姓楊,約四五十歲。圍著班主身邊的,是幾個小戲子,似乎挨了鞭刑,正在和班主訴苦。但這些人都不是邵安要找的,他知道,晉王選擇慶和班入王府,是看中了裏麵的紅角——杜雲齡。


    但邵安等了又等,直到戲班的人陸陸續續走差不多了,杜雲齡才慢悠悠的從牢裏出來。


    邵安想了想,跟了上去。


    杜雲齡渾身上下衣衫襤褸鞭痕密布,一瘸一拐的向前挪去。他走的慢,邵安則走的更慢,以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跟著他;穿過喧鬧的集市,穿過擁擠的小巷,穿過綠色的田野……最後,跟丟了。


    邵安歎口氣,站在一排破舊的老房子前,環顧四周,看了看前方又亂又窄的街道,卻連杜雲齡的半點影子也沒找到。


    忽然有人從後靠近,重重的拍了一下邵安的肩膀。邵安轉身,發現自己的獵物正站在他身後,半倚著牆,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他。


    邵安左右瞄了一眼,見此地寂靜,荒無人煙,看來是打架殺人的好場所。他麵無表情的與杜雲齡對視,表麵上沉著冷靜,心中卻在糾結,一旦動手,是打還是跑?


    “你跟了我一路,是要劫財還是劫色?”杜雲齡終於出聲,半開玩笑的問道。


    “……”邵安繼續鎮定的慌亂著。


    “劫財沒有,劫色……”那人毫不在意的拉了拉帶有暗紅色血跡的衣服,忽而欺身上前,貼近邵安的耳畔,輕嗬著氣,嘴中飄出兩個字,“隨意。”


    邵安一哽,尷尬的退後兩步,“你誤會了,我……其實是慕名而來。”


    “慕名?”杜雲齡明顯不信,嘴角微挑,玩味的看著他。


    “杭州城誰不知道,杜雲齡的大名。”邵安當然不會被杜雲齡牽著轉,“沒想到能在此偶遇,真是榮幸。”


    偶遇?杜雲齡有點半信半疑了,他並非在離開牢房之初就發覺被跟蹤了,而是到了偏僻的田野,才覺察到身後有人。


    他聽到了身後那人沉重的腳步聲,便知此人不會武功了。故而在紛亂的巷子中,連續拐了幾個彎,順利將人甩掉。


    當邵安因跟丟而鬱悶時,杜雲齡又抄小道繞至邵安身後,見跟蹤者不過是個青年,便懷著好奇的心,拍了拍他。果然,轉過來的是一副清秀無害的麵容,應該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你……”邵安裝作很擔憂的看了看對方的傷,“沒事吧?”


    “死不了。”杜雲齡懶洋洋的靠在牆上,無所謂的答道。他們戲子,挨打挨罰都成家常便飯了,哪會那麽嬌弱。


    不得不說,和對方初次交鋒過後,邵安漸漸被對方勾起了興趣。如此明麗,如此妖豔,如此……肆無忌憚,怪不得能名揚千裏。


    “你到底是誰?”杜雲齡渾身上下又酸又痛,也沒力氣和對方耗了。


    “在下,劉安。”


    “劉安?”杜雲齡聞言,瞬間眼睛亮了亮。


    這點微小的異樣邵安自然不會放過,他漫不經心問道:“閣下聽過我的名字?”


    “……當然。”杜雲齡眼珠一轉,掩麵笑道,“你知道,漢朝有個淮南王劉安嗎?”


    話題又向奇異的方向拐去。邵安臉色沉了沉,他當然知道,他還知道,淮南王劉安造反失敗,最後被殺。


    聯想到現在的晉王謀反,邵安的臉色更加陰鬱了,不知杜雲齡忽然提起此典故,到底是何用意。


    而杜雲齡依舊是一副散漫的樣子,瘸著腳,扶著牆向前挪,沒挪幾步,忽然就摔倒了。


    邵安:“……”


    杜雲齡索性坐在地上,眯眼看著邵安:“恐怕腿斷了……”


    “在下正巧會些岐黃之術,不如替公子看看?”邵安順水推舟的提議道。


    杜雲齡淺淺笑起,“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晚上回到葉府,邵安又悄悄去晉王那裏轉了圈,站在門口向裏望去,見晉王安靜的坐在床上,目光直直的盯著前方的虛無,不言不語。這種安靜,是屏蔽了周圍所有事物的安靜,即使有人在他身邊走動、對他說話,他也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繼續安靜地坐下去。


    是的,晉王自從醒來後,就再沒開口說過一個字。邵安剛開始以為他光對自己是這樣的,後來漸漸發現,即使對旁人,他也是不理不睬。邵安不清楚晉王是不想說而拒絕開口,還是想說卻說不出口。


    對此,邵安也無能為力,畢竟,他隻能醫病,不能醫心。


    邵安正陷入沉思中,忽然有下人慌慌張張的跑來,慌忙稟報說:“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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