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內幕…我們知道的並不多。”鵜鶘瞪著眼睛,看向天花板。


    他沒問王錦為什麽要讓星和月進來,隻管說著自己的話。


    “其實很多同事到最後都不清楚,事情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比如那家夥。”


    鵜鶘指了指海鷗,後者冷哼一聲,接過話茬。


    “你還覺得我們被總部拋棄了嗎?那可是我們的同胞,我們都是人類,流著相同的血…怎麽可能。”


    “可事實就是這樣,海鷗,你的看法不能改變什麽啊。”鵜鶘無奈地笑著。


    他跟脾氣有點臭的海鷗不同,是個總是笑眯眯的家夥。


    “幽海分部其實一直都是坨巨大的爛攤子,把收容中心放到怪談場景裏,有腦子的都不會這麽幹吧?”


    鵜鶘苦笑兩聲。


    “幽海分部的主要職責並不是收容,而是研究…我們是總部最前沿的研究基地。”


    “研究基地?”王錦挑起眉頭。


    鵜鶘嗯了一聲:“幽海這片地方很神奇,它是幾乎和整個世界一樣大的怪談場景,許多在外麵實現不了的實驗都可以在這裏進行。”


    “比如零號計劃,再比如那個…大幅提升單兵力量的改造,好像叫…”


    鵜鶘頓了頓,緩緩開口。


    “黎明計劃。”


    嘎吱。


    凳子向後歪了歪,凳腿摩擦著地麵,王錦微微坐直身體。


    麵無表情,心中卻泛起波瀾。


    沒想到…沒想到會在幽海聽到這些東西。


    零號計劃王錦聽雷納德提起過,那是人造怪談的禁忌嚐試,無數怪談死胎催生了統轄局如今的秘儀技術。


    而黎明計劃。


    毫無疑問,跟那個混蛋有關。


    王玨…王玨,又是王玨。


    那個名字在普普通通的一天,在一次廝殺結束後的閑聊中,就這麽找了上來。


    王錦深吸一口氣,拳頭微微握緊,又再次鬆開。


    “能說說黎明計劃的事嗎。”


    他努力保持著平靜,向鵜鶘提問。


    鵜鶘察覺到了王錦的異常,他第一時間把這件事放在了首要地位,努力回憶著當初的每個細節。


    “幽海分部的覆滅是在十幾年前,也就是二十一世紀初。”


    “那段時間,華夏總部有位特殊的調律者。”


    鵜鶘麵色有些蒼白,他又躺了回去。


    “具體事跡我隻在怪談牌上看到過,不過他的名字能傳到這裏,確實了不起。”


    “那家夥被稱為傳奇,公司在他身上投入了大量的物資,之後就啟動了黎明計劃。”


    “北極圈的分部在那段時間都簽署了協助工作的文件,研發部每天都在加班。”


    “就是這段時間…咳,咳咳…”


    鵜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王錦拍拍他的肩膀,示意鵜鶘暫時休息。


    “在公司的指示下,我們將大量物資投入了研究,於是有了後麵的困境。”海鷗雙手枕在後腦,聲音低沉。


    “總部毫無征兆地跟我們斷了聯係。”


    “一開始的幾年,我們還有餘力將物資投入研究,陸陸續續將數據傳輸回去。”


    “後來…就不得不逐漸停下研究了,我們沒錢,沒物資,養活不了那麽多人。”


    “黎明計劃簡直糟透了。”


    海鷗麵色變得冰冷起來。


    “都是因為這鬼東西,跟它沾邊的人都沒得到好下場。”


    “你們痛恨黎明計劃。”王錦眯起眼睛。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他媽的。”海鷗逐漸暴躁起來。


    “黎明計劃相關的人全死了,全他媽死了,你知道什麽概念嗎?”


    “每天都在死人,有的是自殺的研究人員,有的是因為那個腦癱計劃,分不到抑製劑的調律者。”


    “那他媽真的是地獄一樣的日子,我們還沒暴動完全是因為…”


    海鷗突然停了下來。


    他那張消瘦而猙獰的臉變得柔和,眸子垂了下來。


    他抬起頭看向王錦,沉默幾秒後,小心翼翼地詢問。


    “嘿,你提到過她,對嗎?”


    海鷗努力直起身體,用纏滿繃帶的手掌跟王錦比劃。


    “知更鳥…她還好嗎?”


    “她有在花團錦簇的地方生活嗎?這個年紀…她應該結婚了吧?嫁了個好男人嗎?生了兒子還是女兒?”


    海鷗突然沒了那副臭臉酷哥的樣子,他變得絮絮叨叨,像是在向王錦提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分部早就撐不下去了,每天裝出欣欣向榮的樣子真他媽很累,如果不是怕嚇到她,所有人估計都會擺出張臭臉的。”


    “那家夥…明明是個笨手笨腳的蠢女人,力氣又小,膽子又小…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笑起來好看了吧?”


    “沒人想辜負那樣的笑容,好像看到了就有了力量,我們能堅持那麽久…或許就是因為她。”


    “後來她離開了,她以為自己走得很隱蔽,其實我們送了她很遠,還看到她哭鼻子好幾次。”


    “那是我們商量好的最後一個願望,讓她離開這裏,當個普普通通的蠢女人。”


    “現在…請你告訴我,知更鳥小姐,她得到幸福了嗎?”


    海鷗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某個答案,仿佛身上的痛苦都不值一提。


    “我也想知道,哥們兒,幫個忙。”


    鵜鶘咧了咧嘴,血液從他傷口中緩緩流出,他卻並不在意。


    “你說吧,她嫁了個糟糕的男人嗎?那我們會拚命過去揍那混蛋一頓的。”


    “…”王錦沉默著低下頭。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海鷗和鵜鶘那熱切的目光,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知更鳥在生命最後七年中,那瘋狂卻偉大的鬥爭。


    “她是幸福的,我想。”


    深呼吸後,王錦緩緩開口。


    “她一直沒有放棄,哪怕付出巨大的代價也沒有絲毫動搖。”


    “她始終記掛著自己的部員們,做夢都想著跟你們團聚。”


    “以及…”


    王錦從口袋裏翻出了那張合照,那張“幽海分部千禧年留念”。


    照片上,海鷗和鵜鶘的臉有些模糊,卻仍舊辨認得出來。


    他們和其他所有部員一樣,把知更鳥小姐簇擁在中間,露出笑容。


    “哈,這笨女人居然還留著照片。”海鷗扯起嘴角,暢快地笑著。


    “啊啊…笑得真好看。”鵜鶘眯了眯有些模糊的眼睛,躺在枕頭上。


    “…想見見她嗎?”王錦沉默幾秒,開口問著。


    “見麵…還是算了。”


    鵜鶘指向自己的臉,那在飛行荷蘭人號上被折磨了十幾年,早已經枯瘦猙獰的臉。


    “她膽子很小的,會被嚇到哭鼻子吧。”


    王錦點點頭,不再說話。


    不知為什麽,眼前浮現起知更鳥小姐那張笑意盈盈的臉。


    這個膽子很小,不會打架,笨手笨腳的蠢女人,


    在冰原上獨自馴服海克娜族群的時候,她也不止一次地哭過鼻子。


    為活下去吃人肉,燃燒生命使用禁忌之書,在一次又一次的疾病中逐漸消瘦。


    這樣的痛苦持續了整整七年。


    當回到分部,發現自己來晚了那一刻…她絕對哭了鼻子。


    如果這時候部員們還在,應該會為她擦擦眼淚,再誇獎一下這個蠢女人吧?


    她沒有在花叢中幸福生活,她和她的傻部員們一樣,為彼此獻出了一切。


    “知更鳥小姐是名合格的部長,我們以她為榮。”


    不知道為什麽,鵜鶘突然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會轉告她。”王錦點點頭,擋住淚流滿麵的星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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