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秒鍾內,餐廳從寧靜平和變成了群魔亂舞。


    海盜們身上出現了王錦在鵜鶘和海鷗那裏看到過的變化。


    “啊…啊!!!”


    痛苦的吼聲響起。


    王錦眼睜睜看著自己身旁不遠處的海盜開始扭曲。


    皮膚變成褐色,仿佛突然增添了一層硬殼。


    粗壯的山羊角從額頭伸出,亂糟糟的毛發出現在臉上身上。


    個頭迅速拔高,呼吸變得粗重。


    他們仿佛變成了另一種生物,那是絕對不能再被稱作人類的生物。


    原形畢露。


    王錦眯起眼睛,麵色凝重起來。


    果然是這樣。


    祈禱時的逆十字,烙印上的六芒星,海盜們山羊般的瞳孔,硫磺與熔岩的氣味。


    一路上看到的細節都在指向這個答案。


    不需要特殊介紹,哪怕他不是雷納德那種神秘學者,也能認出這些家夥的力量來自何處。


    魔鬼。


    擁有財富卻會因此承受折磨,吃下食物卻永遠不會滿足,會對人肉產生癲狂般的渴望,卻會在嚐到甜頭的瞬間失去人身,徹底墜向深淵。


    或許真像鵜鶘說的那樣,這是一份詛咒。


    飛行荷蘭人號…其實一直都有另一個名字。


    飛天魔鬼。


    “真有這種東西?”蓮皺起眉頭。


    王錦沒回應。


    單是他聽說過的,能夠獻出祭品召喚魔鬼的怪談物品就不低於三件。


    那群家夥似乎跟藍環廚娘一樣,屬於力量強大,卻熱衷於服務人類的特殊怪談。


    當然,真相具體為何王錦並不清楚,也沒必要清楚。


    這裏是幽海,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他必須在福肯手中逃脫,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容不得仔細思考。


    也許是因為船長這個身份,福肯的變化比所有海盜都特殊。


    本就壯碩的身體變得比其他海盜更加高大,幾乎觸碰到天花板。


    他身上那些華麗的寶石串在一起,形成了閃閃發光的七支長劍,轉瞬之間便刺穿了他的胸膛。


    黃金則迅速升溫融化,覆蓋著他身上絕大部分皮膚。


    那張枯瘦的臉也迅速被黃金覆蓋,流淌著的灼熱金屬形成了獨特的麵具。


    這是福肯·伯格不為人知的另一麵——“第二羔羊”。


    “媽的,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蓮咬著牙往上衝。


    情況超出了…不如說在很久以前就超出了他的預料。


    讓他現在還保持鎮靜的,隻有王錦那張古井無波的臉。


    蓮猛然明白,那家夥絕對不止一個計劃,可他騙自己同行隻說了一個。


    於是蓮依舊一頭霧水。


    王錦沒理會蓮的抱怨。


    他的計劃隻能擬定遇到突發事件時的應對方案,並不能直接猜出突發事件是什麽。


    所以,在看到這些枯瘦漆黑,又被融化黃金包裹著的巨大怪物時,他所遭受的精神衝擊一點都不比蓮少。


    “哈…這麽久,這麽久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另一麵。”


    福肯扯起嘴角,帶著犄角的腦袋上下晃了晃,對王錦點頭致意。


    “不管你是誰,都要謝謝你。”


    “欲壑難填,是你給了我短暫的喘息。”


    “然後呢?”王錦眯起眼睛。


    “然後…作為船長,我將為今夜的鬧劇畫上句號。”


    福肯·伯格說話的同時,帶著火光的濃煙便從黃金麵具的眼中口中流淌而出。


    破敗的飛行荷蘭人號仿佛一小片飄浮在海上的地獄,海盜們是生存在其中的魔鬼。


    “來了。”


    黃金麵具閃爍著光芒,福肯瞬間在原地消失。


    “蓮!”


    確認靈感預警沒反應的瞬間,王錦毫不猶豫地向蓮發出預警。


    轟!嘭!


    福肯·伯格的身影在蓮身後出現,那高大的,頭生雙角的黑色生物揮舞著利爪,野獸般橫撲過來。


    嘶——


    融化的黃金滴落在地,於木板上發出滋啦響聲。


    這便是他攻擊的全部成果了。


    被擊中的瞬間,蓮猛然變得模糊,像是不存在於世間的影子。


    他是被囚之神的眷屬,是寒風與霜雪的鬼魂。


    隻要放棄給敵人造成殺傷,就能在瞬間進入半靈體狀態,規避大部分物理攻擊。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蓮冷聲開口。


    他手上多了數根寒光閃閃的長釘,釘子脫手而出落在福肯身上,帶起陣陣霜雪。


    “清心的人嗎?”福肯並沒有憤怒,反而饒有興趣地跟蓮搭著話。


    真正看到福肯“第二羔羊”的形態後,王錦才明白,自己一開始的側寫並不準確。


    福肯確實像是活火山一般,可哪怕真正開始爆發,他也不會失去冷靜。


    “我就是個清心的人,如果用我自己的方式理解的話。”


    福肯再次消失,聲音卻依舊在餐廳中回蕩。


    “從記事開始,我便沒有同齡人的喜怒哀樂,無論歡笑還是悲傷,對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的心中隻有熊熊燃燒的欲望,我想擁有,想擁有越來越多的東西。”


    “財富也好,食物也好,甚至是單純的權與力,人們恐懼敬畏的目光,我都不想放過。”


    “我是個心無雜念的人,這樣說可以嗎?”


    轟!


    靈感預警瘋狂閃爍,王錦猛然向左翻滾。


    福肯抽出插在胸前的寶石長劍,用力揮出。


    嘭!轟!!


    其餘正在瘋狂進食的海盜被誤傷,瞬息間便有七八個成了兩段。


    所幸王錦躲閃及時,他甚至還能順手拽過嚇懵了的克薇薇,對她說了句什麽後,便用力將她推向後廚。


    “你這…應該也算得上心無雜念了。”王錦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抽出雙刀,對著福肯瞄了瞄。


    發現雙刀甚至沒有對方手指頭長,王錦歎了口氣,拎起凳子砸的粉碎,隻留下尖銳的凳腿。


    “後來呢?”蓮隨手從腰間抽出祭祀彎刀丟給王錦,嘴上卻依舊跟福肯聊著。


    “後來?我參了軍。”福肯再次消失。


    “從小有名氣的舵手,到領導一整條船的船長,我拿了數不清的榮譽。”


    “可這還不夠,教條與律法束縛著我,我屢次看到財富從麵前溜走。”


    “於是我發動了嘩變,正式成為了最無恥的海盜。”


    轟!


    福肯再次出現,卻沒有出現在王錦麵前。


    響動從後廚傳來,那是克薇薇和星的藏身處。


    “該死!來不及了!”蓮咬緊牙關。


    悶哼聲傳來,似乎有什麽東西一觸即分。


    滾滾濃煙從門簾底部傳出,這代表著福肯再次消失不見。


    渾身是血的男人撲通一聲坐下,在門口給自己點了根煙。


    那是斷了隻手的海鷗。


    很難想象他付出了什麽代價才讓福肯離開,可他仍舊吐了口煙霧,艱難地開口。


    “這裏,可以交給我。”


    “媽的…”蓮轉頭看了眼王錦。


    這家夥自始至終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難不成一切都布置好了?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這麽布置好了?


    “成為海盜後,我踏入了幽海…真沒想到會有這麽偉大而瑰麗的世界,我的此生所求都在這裏了。”


    福肯的聲音繼續響起。


    “它就像是座專門為我準備的寶庫,一切財富都在這裏,隻需要我揚帆起航,便能把它們收入囊中。”


    “可我活不了多久,人生在那時已經過半了,我需要在短暫的生命中盡可能多地收集財富。”


    “我需要速度,越快越好。”


    呼啦!


    福肯再次出現。


    他已經抽出了胸口的第二支劍,雙持著準備再次衝擊後廚。


    可惜,這次蓮已經到位了。


    神使雙手按在地板上,無比寒冷的彩色火焰迅速蔓延過去。


    福肯不想被沾到,他的身形隻顯露了一瞬間。


    “一次劫掠時,我收獲了一部分禁忌知識,關於如何獻祭,如何用已有的,沒什麽用的東西,來換取我更想要的天賦與力量。”


    “我獻祭了自己的妻子,換來了這艘飛行荷蘭人號,它本身的速度足以在幽海名列前茅。”


    “我獻祭了自己的兩個女兒,飛行荷蘭人號有了不符合常理的力量,散發著紅光的它徹徹底底成為了幽海的傳說。”


    “可是,還不夠,我想要更多。”


    福肯很久沒現身了,他不知道在醞釀著什麽。


    “魔鬼不是我的朋友,歸根結底,這並不是平等的交易。”


    “最後一次獻祭時,他露出了猙獰的獠牙,擺出了我無法拒絕的誘惑。”


    “我獻祭了自己,獲得了永遠不會減少的財富,近乎永恒的壽命,以及讓手下絕對忠心的秘訣。”


    “哈…”


    王錦扯了扯嘴角。


    他已經能明白那魔鬼的文字遊戲了。


    永遠不會減少的財富,意味著花不出去。


    近乎永恒的壽命,或許是以那種永遠承受饑餓折磨,終生受困在這艘船上的情況下進行。


    而那些海盜…那是被打上烙印,強行分擔福肯詛咒後,不得已而為之的忠誠。


    一切都透著蹊蹺,那是魔鬼的騙局。


    可惜,福肯是個心中隻有欲望的瘋子。


    就連妻女都能被當做無用之物,換取船隻和怪談力量的庇護。


    那麽,他也就不可能珍惜自己。


    於是契約成立。


    無數財寶被四處丟棄,福肯和船員們陷入了無法停止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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