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跑得口幹,嘶啞著嗓子向銀若雪道:“五將軍,去哪裏?”


    銀若雪卻不理他,隻向跟隨的那名錦衣衛道:“你留守家中。”先將雙腿一夾,胯下寶馬一躍竄出,向前跑去。


    童牛兒無奈,隻得在後勉力相隨,心中卻恨恨地想:“小妖精,看得機會收拾你——”


    二人出了南門,一路折西而下。


    直奔出兩個多時辰,童牛兒才驚覺馬蹄下的這條路正是去往林猛藏身的兵器庫。


    “難道是路過?可這路的盡頭便是昔日停車的山穀,已無處可去。看來那裏必已被東廠發覺了,林猛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童牛兒心中胡亂想著,額上漸漸汗濕。向銀若雪喊道:”五將軍,還有多遠?我想小解,停一停嗬。”


    銀若雪卻不理他,自顧策馬。


    二人待衝入山穀後,銀若雪才帶住馬匹,一躍跳下,提金槍先向崖壁走去。童牛兒待看清崖壁下立的百十多名全副武裝的錦衣衛,暗暗搖頭,心道不妙。同時奇怪如此隱蔽的藏身之處,東廠是如何查知的呢?


    銀若雪在洞口站了片刻,聽有人過來稟報說已將整個山穀左右全部包圍起來,略點一點頭,當先便要進洞。


    童牛兒忙一把將她拉住,低聲道:“五將軍,您這嬌貴之軀豈能受得損失?還是讓臭牛兒第一個為您擋箭吧。”


    銀若雪聽他如此說,甚覺感動,道:“好吧,有勞童大人。”


    童牛兒拔刀在手,慢步入洞。待借光亮轉過一個折彎後,洞內漸暗。待拐過第二個折彎時便什麽也瞧不清了。


    童牛兒見時機已到,撒腿便向裏麵奔去,心中道:“但願還來得及。”


    他隻在夜裏進過一次,憑殘剩記憶覺得似乎離木門尚遠。卻忘了這次他奔得急,那木門已在前麵。


    隻聽“咕咚”一聲,童牛兒“哎呦”慘叫,將長刀一丟,手捂額頭蹲下身來。隻覺得腦袋裏似有千萬隻馬蜂在飛,眼前如菩薩顯靈,一片金光爛漫。


    童牛兒痛得將嘴咧開,大口吸氣不止,眼淚順頰流下,卻不及擦。緩過神來,又拚力站起,顧不得尋刀,伸手向門上捶打,急喊道:“大公子,快開門——快——”


    那門卻應手而開,一團亮光撲麵而來,晃得他雙眼發花。


    待進入洞中,一切景物依舊。


    童牛兒奔到最裏麵,見木榻仍在,被褥宛然。小幾上的水杯之中熱氣蒸騰而上,茶還是溫的。


    童牛兒四下尋不到林猛身影,暗舒長氣,以為林猛必是已經得到消息,先躲藏起來了。在榻上坐下,伸手揉著額頭。


    銀若雪帶人衝入後,見他滿臉是血,嚇了一跳,慌忙撲過蹲身道:“與人交手了嗎?傷在哪裏?重不重?”


    童牛兒見她如此牽掛自己,心中甚覺甜蜜,搖頭道:“撞在木門上了,沒什麽事的。”


    銀若雪見隻是破皮腫脹,放下心來。打他一掌道:“怎地沒用?”


    童牛兒笑道:“本該是你撞,我這一下也算為你受的。”


    銀若雪不再理他,向眾錦衣衛道:“四處搜索,人必在附近。這茶還未涼呢。”眾錦衣衛齊應一聲,四下散開。


    銀若雪向童牛兒道:“你便在這裏休息吧。”轉身欲走。


    童牛兒忙起身跟隨,道:“免了吧,臭牛兒還得為五將軍抵擋刀槍呢。”銀若雪微微一笑。


    二人待在洞中走過一圈,才驚見這洞不但寬大,而且岔路奇多,足有百十幾個,每一條都黑幽幽的,不透一絲光亮,不知通往哪裏。


    眾錦衣衛也都是惜命的,不敢貿然深入,唯恐中了埋伏,徒喪性命。尋銀若雪請示。


    銀若雪倒也有辦法,將眾錦衣衛分作十幾組,依次搜索。


    眾錦衣衛將堆簇的長槍折斷,在槍杆上裹著被褥中的棉絮,沾滿燈油,點燃充作火把,高舉著一隊隊向洞內走去。


    銀若雪與童牛兒自組一隊,二人各執一根火把走入一條岔洞。


    銀若雪以為自己所使兵器長大,若遇敵人容易抵擋,命童牛兒跟在後麵。童牛兒本要逞能,受了銀若雪幾聲嗬斥,無奈隻得相隨。


    二人行出一炷香左右,也未見洞的盡頭。


    這洞時寬時窄。寬處足有丈餘,窄處隻容人側身橫行。但腳下卻十分平坦,顯然是天然形成,後經人工修整過。


    此時二人所行之處又見狹促。


    正走時,猛聽銀若雪“哎呦”一聲叫,她所握火把忽地一沉,直向下墜去。童牛兒驚得失魂,忙向前一撲,但還是晚了。


    才見那地上有一道裂縫,寬約半尺,剛好夠一人墜入。


    二人一路走來也未覺有異,隻把精神都放在前麵,萬不曾想到腳下竟有深淵。銀若雪生得細瘦,一步踏空,正好墜下。


    她本提著金槍。但女孩兒家手腕柔軟無力,這槍提得久了,早已酸麻。


    一覺身體下墜,銀若雪本打算用金槍橫在上麵墜住自己,奈何手腕吃不住體重,隻略一停頓便即放手,身體又向下墜去,驚得她長聲呼叫。叫聲在洞中四處回蕩,綿綿不絕,似有千百個人在應和一樣,聽著叫人害怕。


    童牛兒趴伏在地上向裂縫中呼喊了十數聲,才聽下麵遠遠地傳來一聲回應:“我在這兒——”似已帶了哭腔。


    童牛兒心中一喜,道:“五將軍,你受傷了嗎?”


    等了半晌,才聽下麵隱約道:“我也不知道——哪裏都痛——我——我卡在這裏了——”童牛兒忙道:“五將軍莫怕,臭牛兒定想辦法把你弄上來。”把腦瓜中的種種聰明都轉了一遍,卻發現一樣也不成。


    從傳來的聲音判斷,銀若雪至少墜下十幾丈深遠,唯一辦法就是順下一根長繩將她拉上來。


    可哪裏去尋這長的繩索?


    童牛兒轉念想到去尋其他錦衣衛,一百多人便將腰間絲帶連起來也足夠了。忙向地縫中喊:“五將軍你侯我片刻,我去尋繩索來。”


    誰知他剛邁步,卻聽銀若雪在下麵嘶聲喊道:“童牛兒你別走——別丟下我——我害怕——嗚——”銀若雪已經大哭起來。


    童牛兒聽著卻覺得有趣,才知這個一向驕傲孤高到雲彩裏的人兒竟也有如此軟弱易欺的今日,心中偷樂。


    想著平素受她頤指氣使地擺布喝斥,一直暗氣暗憋,此時若不報仇還待何時?


    咧嘴嘿嘿一笑,向下道:“五將軍你且莫哭,我這便騎馬回城尋了結實的長繩來,也就一天左右總也趕回來了。你在下麵切莫出聲,小心驚了洞中伏的長蛇猛獸。它們一竄出來,那可就——那可就——糟糕之極了。”


    不等他說完,銀若雪已嚇得尖聲大叫。一陣窸窣輕響,那叫聲也向下沉去。


    童牛兒才知她並未落底,隻是卡在半空。一經掙紮,土石鬆動,又向下滑去,嚇得忙向縫內大呼。


    片刻後才聽到銀若雪抽泣著斷續道:“童牛兒——你若走了——我來世做鬼——也必掐死你——嗚——”


    童牛兒掩口竊笑,然後道:“你想我不走?也行。我且問你,你日後還欺我不欺?”片刻後聽銀若雪泣道:“還哪有日後嗬——我今日——怕是要死在這裏了——”


    童牛兒聽她如此說,心中忽地一熱,暗道:我怎舍得你死?口裏卻說:“五將軍,我今日若救你上來,你怎樣報答我?”銀若雪道:“怎樣都好。”


    童牛兒嘻地一笑,道:“除非你應下叫我娶了你做我的老婆,如何?”半晌後聽銀若雪道:“怎樣都隨你吧——”聲音飄渺,似已細不可聞。


    童牛兒想著也逗她夠了,將腰間的絲帶解下,一撕為二;又把罩袍脫了,用匕首割開成一條條,就地搓起繩子來。


    銀若雪半晌不聞他聲音,以為必是溜了,急得拚力大叫:“童牛兒——”


    童牛兒忙俯身應道:“我在——好老婆——我在嗬——我這就下去救你——莫怕。”


    銀若雪安靜片刻後又大叫。童牛兒忙應聲安慰,將“老婆”一遍遍叫得親熱。


    那繩索越搓越長,待一件罩袍、一條褲子和一件軟甲搓盡,繩子已有十幾丈長。


    童牛兒將一頭綁在金槍中間,橫在地縫之上;另一頭綁在腰下,打個結實的死結。然後向地縫中喊道:“老婆我下去救你了。你捂住了頭臉,免得落下的土石砸傷你。”


    銀若雪聽了卻攔阻道:“你不要下來——下來便上不去了——何苦陪我一起死——”嗚咽之聲又起。


    童牛兒抓牢繩子,將自己一點點自地縫續著沉下。足用了半個時辰左右,才來在銀若雪的旁邊。


    地縫寬隻半尺,略略傾斜。銀若雪將手足拚力抵在壁上,才阻住下墜之勢。但這樣頗費力氣,難為她能堅持如此之久。


    童牛兒一手抓繩,另一手攬住她的纖腰,將銀若雪抱在懷中。


    銀若雪早已手酥腿麻,隻因聽童牛兒下來,才拚著一口氣堅持到現在。


    待緩過這口氣來,哭著撲打童牛兒道:“何苦下來送死?”


    童牛兒道:“相公怎忍心看老婆死在這裏?死也要陪你一起才好。”


    他說話總是真真假假,叫銀若雪從不敢輕信。但今時他拚死來救自己卻是真的,忍不住輕聲問道:“你——你是真心喜歡我嗎?”


    童牛兒斂起笑容道:“我若不是真心喜歡你,何苦拚死來救?”略停片刻,追問道:“你肯不肯嫁我嗬?”


    銀若雪輕嗯一聲,道:“還不知今次能不能逃過此劫,此時說什麽都是虛的。”


    二人借著繩索手腳並用,慢慢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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