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郎苦悶了數日,卻想不出補救的辦法,同時亦被心中所懷由愧疚引發的憤怒折磨到不堪。後來竟將名兒都改了,自稱‘怒海’二字。


    霍天威聽聞,初時還譏他;後來明白緣由,也覺淒慘,不再言語。但康公公不比小全子、賈幻真之流,殺掉後隻需擬報個病死的呈文就能銷案,將事情遮掩過去。魏忠賢素日為非作惡,全倚仗康公公等一班人相助,怎能不找他?是以不過數天便即敗‘露’,將改過名子的雷怒海召到麵前問話。


    雷怒海倒不隱瞞,將前後經過盡都相告。他以為魏忠賢聽罷必要惱怒,‘弄’不好怕命都不保。


    卻不想這‘奸’兒竟哈哈大笑,起身拍著他的肩頭道:“有情有義,敢作敢為——好——甚投我的脾氣——。”竟將他輕輕放過,不予追究不說,還叫人幫他遮掩。


    其實雷怒海雖愚,卻也能猜透魏忠賢心思。


    魏忠賢本是個不明善惡、唯利是圖的‘奸’妄小人,任事放在他麵前,他首先所想隻是能否利用,餘下的皆不顧及。


    康公公已經死在雷怒海手裏,生無可能,若因此再懲戒自己,‘交’與內廷處理,則心腹盡喪。還不如找個唐璜籍口將雷怒海留下,叫他感戴自己的恩德,更加死心塌地地為自己賣命來得劃算,這筆帳魏忠賢自然計算得明白。


    而這也正是宵小與君子之別:君子善惡分明,如一潭清水,稍被點染,亦能自澄。並有磐石之‘性’,肯堅持方正,縱有眼下利益‘誘’‘惑’也絲毫不予妥協;宵小則善惡不明,是非不清,似半池‘混’漿,永無沉淨那一天。


    而攪鬧汙濁的就是目前那點既得之利,叫他柔如葦草,自詡圓滑,良心喪盡,左右奉迎。


    卻不知天理昭彰,輪轉自然,到最後看哪個曾少付半文?問誰又能貪多一分?不論得失,都是早晚的事罷了,不然公道良心豈不都成了可唾之物?


    隻歎世人愚鈍,不識本來,妄行妄念,惹下苦惱無數,如自織網蘿,繭縛手腳,叫身心皆不自由。


    想著小太常的仇得報全憑‘花’桂兒周全,叫小太常這多年遊‘蕩’在九泉之下的冤魂得安,這等大恩總需報答。雷怒海便尋機將‘花’桂兒調入自己府中聽差,以為可叫她享些幸福。


    不想這‘花’桂兒卻是個極烈‘性’的人,死活也不肯去,叫雷怒海奇怪,親自尋她來問。


    ‘花’桂兒窩在昏暗腐臭的小屋中向他慘淡一笑,道:“你此時身在高位,手握權柄,所居雖然寬敞明亮,但每日做的可有一件良善之事?沒有吧?我這狗窩雖然不堪,不能和你的居處相比,但卻叫我不見你每日所為之惡,使魂靈得享寧靜,差在哪裏?我的吃食雖糟粕,卻香甜;‘床’榻雖破爛,卻安然,你比得了嗎?”低頭片刻,道:“還是回去繼續為你的惡吧,你也沒別個可選。倒不如我,還能躲在這裏苟延殘喘——”


    雷怒海沒有想到‘花’桂兒竟有如此勘破之智,暗在心裏佩服。知道她所言不差,不再勉強,轉身離開。


    暗裏吩咐人留意照顧她起居飲食,叫她衣食無憂,三餐得飽,如此而已。


    數年之後,魏忠賢將雷怒海放到東廠督主的高位之上,叫他掌管錦衣衛,為自己監看百官,禍害蒼生。


    雷怒海自知在這個看似太平,其實最禍‘亂’不過的宮苑裏,自己若不為惡欺人,就隻有被人欺辱的份兒,似他這大一個心高氣傲的男兒又怎甘願?


    無奈之下,索‘性’將兩眼一閉,把牙一咬,心一橫,認黑是白,讚惡為善,做起助紂成虐,水火他人的勾當。


    雷怒海心思深湛,為人機警,便逞惡也遠強於他人。由他盡心‘操’勞,一力主事,倒不負魏忠賢所望,很快叫東廠成為魏忠賢最得意的幫凶和鷹犬。


    銀若雪領其父雷怒海讓她暗查童牛兒的命令出來,左思右想後,將手一拍,麵上浮起個微笑,以為正好借此機會‘摸’透童牛兒的底細。


    可查過數日,探報所言卻令她好不惱怒。


    原來童牛兒竟夜夜宿在一個叫‘春’香院的妓院之中、一名叫賽天仙的娼妓的榻上。


    銀若雪一向自詡冰清‘玉’潔,這等侮辱豈肯忍下?有心找童牛兒質問,可如此難堪的事情怎好啟齒?


    又想幹脆一槍將他挑了淨心,但她知道童牛兒這顆棋子在養父謀劃的這盤棋中十分重要,自己若將他如何,養父知曉必要責怪,怕堪承不起。


    其實也舍不得殺他,可若置之不理又不甘心。


    如此苦惱了數日,也未想出什麽主意。


    但天天將這件事放在心裏尋思,倒對童牛兒又加幾分在意和牽掛。


    童牛兒何等機敏,早覺察有人暗暗跟蹤自己,悄遣卓十七‘摸’查,很快知曉是東廠朱雀營中的錦衣衛。


    這朱雀營正是歸銀若雪掌管,童牛兒想了半日,以為必是銀若雪所為,也未在意。


    又過了半月,這夜摟著賽天仙睡得正香,忽聽有人急急地鑿‘門’道:“童大人,不好了,有人劫牢,正打得‘激’烈,您快去看看吧。”


    童牛兒一驚而醒,急忙爬起。一邊在賽天仙的伺候下穿衣,一邊心中尋思:“這林猛又嘬什麽死呢?如此下去,早晚必要搭上‘性’命才肯罷休。”


    賽天仙見他臉‘色’凝重,心中擔憂,道:“相公你多加小心。”童牛兒應過一聲,匆匆出‘門’。


    待趕到天字牢營時,見戰事已經結束。院中立有百十幾名一身灰‘色’帛袍的錦衣衛,當前四人並列一排。


    第一個正是白袍‘玉’麵,手提金槍的銀若雪;第二個人約有三十六、七歲,身體魁梧高大,頭上寸發不生,戒痕隱約可見,想來以前曾是個僧人。五官生硬,眉骨楞凸,狀若猿人,厚重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手中提一條外五‘門’的奇形兵器三尖兩刃刀;第三人身形略矮,約三十歲左右,麵皮白皙,眉眼俊朗,頦下留有近尺須髯,甚有威儀。手中捉劍,那劍比尋常劍器長出一尺,寬多三指。吞口用純金打造,上鑲數顆碩大明珠,彌顯奢華。刃雖在鞘中不得見,想來必是件極出‘色’的寶器;第四人則是肩扛銀戟的方威。


    童牛兒見四人腰間皆束有銀絲金龍大帶,知五龍將軍已有四個到場。


    他們既有如此安排,想必早已查知,看來林猛的這次劫牢又要落敗。


    童牛兒心中雖有些緊張,但麵上裝得平靜,從容走到四人麵前淺施一禮,也不言語。


    銀若雪見得他到,既惱且怒。但此處不能發作,隻冷冷地道:“童大人,這一位是二將軍申寧申大人。”她手指光頭僧人。又指著抱劍書生道:“這位是三將軍董霸董大人,你見禮吧。”


    童牛兒卻隻向二人淡淡一笑,便躲身旁邊站立。


    二人自不願與他計較,在童牛兒命人搬出的椅上落坐,將擒下的七、八個黑衣人拖過審問。


    童牛兒左右找過一圈,不見林猛。


    但看到院中地上橫七豎八躺臥的屍首,也自心驚,暗暗數過,竟有二十幾具。活著的也多受重傷,隻幾個掛有小彩,尚能行走。但齒舌堅硬,任申寧等人如何喝問也不肯言。


    董霸見了嘿嘿冷笑,命人拿過兩條長槍,將其中一人的雙臂背到後麵,一條槍自腋下穿過,一條槍自臂彎穿過,雙槍齊抬,隻聽“喀嚓”一聲響,那人雙臂內的筋‘肉’已被自己體重撕裂。惹來的慘號之聲劃破夜空,如刀入耳,好不尖利,令人‘毛’發皆豎。


    但董霸卻不叫人將他放下,隻讓他掛在雙槍之上懸來‘蕩’去。那人痛得拚死掙紮,奈何使不上力氣,隻剩呻‘吟’,不過片刻,昏死過去。


    申寧命人用水將他潑醒,問他話時,仍咬牙不語。


    童牛兒在側見了暗暗讚歎,正所謂“死刑易當,活罪難熬”,此人有如此剛骨,可算是條漢子。


    但申寧瞧著有氣,竄上一步,掄三尖兩刃刀將他‘胸’膛劃開。那人仆地片刻,奄奄一息,顯見得不能活了。


    董霸看著被按在麵前的幾個黑衣人冷笑道:“若再不說,將你幾個都殺掉,如何?”


    畢竟有膽小貪生之輩。一名小個黑衣人先就怯了,抖著身子顫聲道:“大——大人——我——願說——”申寧命將他帶到麵前。


    黑衣人道:“我們皆是開封城外七十裏青蓮山上的盜賊,得大寨主之命來此劫掠一名叫林水清的欽犯。說若得成功,每人可賞百金。眾人貪財,冒險而來。至於是何人指使卻不得而知。”


    申寧、董霸等人聽他說得簡單,豈肯輕信?將眾黑衣人輪番拷打。


    有幾個‘挺’熬不過,先後亡命,但所供卻是一詞。申寧見與黃堅掛不上關係,深覺惱怒,掄三尖兩刃刀將餘下幾名黑衣人盡皆誅殺。


    童牛兒看到此時,已約略猜出這些山賊必是黃堅指使無疑。心中暗笑,佩服黃大人謀算深遠,慮事周詳,先遣來一群不相幹的山賊來探這牢營的虛實。果然是薑椒‘性’格,老愈彌辣。


    銀若雪轉頭瞥見童牛兒在側負手而立,麵含嘲‘弄’笑容,似在冷眼看戲,不禁怒哼一聲,高喝道:“帶上來。”


    語音未落,已自院外湧入十幾名錦衣衛,中間駕著一人。


    那人秀發散披,衣裳淩‘亂’,臉頰左右和額頭皆有青淤,口角鮮血淋漓。雙手被絞在身後,赤著的雙足幾乎懸離地麵。


    童牛兒待認清她麵目,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正是賽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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