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攸憐把孩子抱到林卿硯的麵前時,後者險些以為是自己傷得迷糊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鄴兒……真的是鄴兒……”他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這個孩子,芊兒唯一的孩子。


    想到他眼下的身體,趙攸憐不敢讓他抱孩子,隻將張鄴肉嘟嘟的小臉送上前了些,扶著他的指腹輕輕撫摸。


    林卿硯緩緩闔目,念念有詞:“芊兒,你看到了嗎?鄴兒,你的兒子,他還活著……”


    “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張奉洵是怎麽回事?他又成了趙光義的走狗?”


    “他?”林卿硯冷笑了一聲,“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那鄴兒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他怎麽會被人送上了金蠶穀,托羿姑娘救治?我們在金蠶穀中的時候不是還曾聽說,這孩子是個孤兒,他的爹送他上山後便自殺了?”


    “鄴兒因為早產先天有缺,張奉洵說過,是趙光義派人帶鄴兒四處求醫。許是那人知道金蠶穀規矩刁鑽,便假稱是鄴兒的父親,而後自殺相逼。這中間出了些岔子,導致張奉洵也不知道鄴兒的下落。”林卿硯忽地擒住了女子的手,“從今往後,鄴兒便跟著我們,好嗎?”


    “自然是好的。”趙攸憐疼惜地看向懷中的小臉蛋,“可是羿姑娘說了,鄴兒身上的病還未痊愈,要先回金蠶穀中醫治。還有一事,羿姑娘有多疼愛鄴兒,我們都看在眼裏。我擔心若現在就告訴她我們想撫養鄴兒,一是她未必情願,就是答應了,隻怕她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盡心盡力地救治鄴兒。我方才並未和她明說鄴兒的身份,隻是央她再住一日,好話說盡才求得幫她帶半個時辰孩子的機會。”


    她條條是道地分析完,抬起頭發現林卿硯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你這麽看著我做甚麽……”


    “沒甚麽,我就是覺著,我的娘子果然智慧無雙。”


    “少在這油嘴滑舌的!你拿個主意!”


    “雖說這有點恩將仇報的意思罷,但那羿姑娘算計了那麽多人,也合該被人算計一回。”林卿硯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先瞞著她,讓她治好鄴兒的病,到時候我們再上山去要人。”


    “算計誰都逃不過被你算計。”


    “你這可是倒打一耙了,這主意還是你提的……”


    “我這是近墨者黑……”


    ……


    送走了羿遲遲等人,趙攸憐想起人多終究眼雜,城郊之地,一棟宅邸中平白多了這麽些人進進出出,畢竟引人注目,遂和眾弟子說起,如今林卿硯性命無虞,隻是要在此地多調養些時日,勸他們先行回建陽。


    眾人一合計,的確是這麽個理。除了薑楠以胳膊受傷為由躺在床上不肯走、林清瞳板著張冷臉直截了當地說她要留下外,其餘人齊齊踏上了歸途。


    林卿硯又將歇了兩日,已能下地行走自如了。他身體底子好,又在床上躺了這些日,早就閑得發慌,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可偏偏,他親愛的娘子責令他在床上繼續躺著,不準在下人麵前表現出傷情好轉的跡象。


    讓他更憋屈的是,他娘子打的主意並非是為了他更好地休養,而是——


    “我看二哥這兩日總明裏暗裏地催我們離開,想來是爹的意思,擔心我們再留在此地,暴露了身份。可師父還關在宮裏,我如何能放心?你就好好地在床上躺著,養個十天半個月的傷再說,我就不信二哥能讓人把你扛到馬車上去。”


    為了彌補他被困在床上活動不得的損失,趙攸憐日日陪在屋子裏,時而談笑,時而飲食,時而——便如現在這般,在房中一圈又一圈地踱著步,苦思救母之策。


    趙普雖失了皇上背地裏的支持,在明麵上卻得了耶律斜軫相助,換而言之,便是大遼的相助。幾日過去,朝中的敗局漸漸扭轉了過來,形勢一片明朗。


    “可是爹卻隻字不提救娘的事!你說,他是不是負了心,想索性拋棄娘了?”


    不待林卿硯答話,她索性憤憤然下了定論:“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副德行!”


    “欸你這話我不同意啊!”林卿硯盤腿坐在榻上,正運功調息,乍聞此番論斷,不由得出言抗議道:“且不說相國是否果真棄皇甫將軍於不顧。就算是,這天下的男人也不能一概而論!譬如……”


    “行了行了,你又要自吹自擂了……”趙攸憐不屑地擺了擺手,仍焦躁地在屋中踱著步。


    “你別走了,走得我眼都花了……”


    “我不走,那你倒是想個法子把我娘救出來啊?”趙攸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你還是趕緊調息罷。自己的傷還沒好……”


    “傷沒好利索,並不妨礙我用腦子。”


    “你說甚麽?”


    “我說啊……我似乎想出了一個救皇甫將軍的辦法。”林卿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伸手在身側的床上拍了拍。


    她將信將疑地走上前去坐下:“快說,是甚麽辦法?”


    “你忘了?我那個會催眠術的義妹不是還留在府中?”


    “清瞳?”趙攸憐仍是不解,“那又如何?”


    林卿硯笑得神秘兮兮:“如果我們將皇甫將軍救了出來,而建隆帝碰巧不記得她還活在世上這一樁事了——那又如何?”


    愣了足足五秒,趙攸憐猛地一拍男子的肩膀:“可以啊你!”


    林卿硯很受傷地抻了抻胳膊:“手下留情啊,娘子!”


    “好好好……給你記一大功!”


    “隻是記功?沒有些實質性的獎勵?”


    “那就獎勵你打坐調息一整日,早日康複!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把你這大功付諸實踐!”


    “哎,你跑慢點……”


    盛夏的夜褪去白日的燥熱,透出絲絲縷縷的涼薄之意。一輪將圓未圓的月掛在枝頭,照亮了碧瓦朱甍的貝闕珠宮。趙攸憐和林清瞳穿著夜行黑衣翻入宮牆,在相府影衛的引路下,準確無誤地找到了皇甫羅暫住的晏鵲榭。他們放倒了兩個在偏窗外把守的侍衛,幹淨利落地潛入了樓中。


    皇甫羅喜靜,故而屋中並無多少宮婢服侍。趙普派的影衛很是得力,悄無聲息地打暈了在外間聽命的兩個宮婢,以至於他們出現在皇甫羅麵前的時候,並未驚動任何人。


    彼時皇甫羅尚未安寢,正坐在梳妝台前發著怔,她努力地想要去回想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想得入了神。直到看見鏡中映出的影子,她才猛地轉過身,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三道人影。


    “娘!是我!”趙攸憐扯下麵巾,含笑走上前。


    “憐兒?你怎麽會來這裏?”皇甫羅的桃花眼募地睜大,一時竟忘了自己的腿疾,撐著台案想要站起身。


    趙攸憐趕忙上前攙扶,一麵解釋道:“外麵都打點好了,我們是來救娘您出去的。”


    “打點好了?”她麵露惑色——如何打點?下令將她抓來、軟禁在此處的是大宋的皇帝,聖意一日不改,他們能有甚麽辦法?


    趙攸憐看出了她的疑惑,輕拍著娘發涼的手背,麵上笑意不減:“放心,爹那邊都和皇上暗地裏商量好了,但皇上的麵子還是要顧全的。他是故意裝作不知道,任我們進宮將娘您救出去的。”


    果然,近墨者黑。和林卿硯那家夥在一起久了,連她也扯謊不帶臉紅了。


    “是嗎?”


    “娘!你不信旁人,還不信女兒啊?女兒還能誆你不成?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去。”


    趙攸憐說罷,手上使勁想要將她攙起來,卻被反扣住了手腕。


    “娘?”


    “憐兒,你告訴我,”皇甫羅麵色清冷,眸中似有幾種情緒交織不明,“我當真是你爹的妻子?我當真嫁給了他十六年?”


    “娘……你現在想這些做甚麽啊。”趙攸憐知道有些事瞞不住了,隻得閃爍其詞,“我承認,當時爹為了讓娘您安心,略去了些往日的嫌隙芥蒂。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待你回到家再好好問他。走,我們先出宮……”


    “那皇甫羅呢?”她的纖纖細指仍扣在女子的脈門上,“皇甫羅又是誰?”


    “皇甫羅啊……”趙攸憐麵上帶著笑,微微地側過臉,朝林清瞳使了個眼色,“女兒跟你說實話罷……其實那些陳年往事我也不是很了解,爹他呢,也很少告訴我知道。我就算全告訴你了,其實也沒多大用……”


    她正侃侃地說著,林清瞳手上捧著一件黑色的披風上前來,低低地喚了聲“夫人”,便要給皇甫羅披上。


    “等等。”皇甫羅瞟了林清瞳一眼,示意她住手。可就在視線滑過麵巾上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的那一刻,她卻再也移不開目光。


    林清瞳同樣望著她的眼睛,亟待施術讓她睡去的那一刹那,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高呼:


    “皇上駕到!”


    怎麽他們還沒去找趙匡胤施瞳術,他反倒先找來了……


    趙攸憐驚疑地望向影衛,後者皺著眉搖了搖頭。


    “清瞳,”趙攸憐道,“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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