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黃昏,終是教趙攸憐等到了建陽來的一行人,隻是這陣勢,頗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隻打算著由彭尚佯帶著幾個功夫好的弟子來一趟,正如羿遲遲所說,劫獄用不著多少人,人多反而費事。可沒想到,他們這一來便是全員到齊,武館弟子盡數出動,隻餘秦本草和秦嫂子在建陽看家。


    “彭……彭大哥,怎麽大家全都來了?”趙攸憐訕訕地望了一眼坐滿廳堂的熟悉麵孔,將彭尚佯拉到一旁問道。


    “大家聽說卿硯和你遇到了麻煩,誰都不肯留下,非要跟來幫忙。我也不知道你們這具體出了甚麽岔子,想著人多總沒有壞處,便都讓他們跟來了。”彭尚佯道,“究竟出了何事?卿硯呢?”


    “他被關進了晉王趙光義的私牢之中,我寫信回去就是想請你們來,一起把他救出來。”


    “還有這等事!”彭尚佯大驚失色。


    “彭大哥,救人的事宜早不宜遲,我想著不如就今夜,你帶上幾個功夫好的弟子,我們一起去將人救出來。劫獄救人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其他人就先留在府中等消息罷!”


    “弟妹說的是。”


    “今夜還會有兩個姑娘和我們一同去救人。”見彭尚佯麵露疑色,趙攸憐跟著解釋道,“其中一位姑娘就是治好我頭傷的神醫,她俠義心腸抱打不平,帶了自己的侍婢前來相助。”


    彭尚佯恍然大悟:“弟妹的頭傷得以痊愈真乃幸事!我這便去出去交代布置今晚的事。”


    “有勞彭大哥!”


    彭尚佯走入堂中,將趙虎幾人單獨喚了出去。趙攸憐定了定神,正打算轉身出去招呼眾人,卻見薑楠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


    “你寄出信的時候,小雁兒就已經被帶走了?”薑楠皺著眉問道,“晉王為甚麽要抓他?”


    她清楚薑楠不是外人,遂將同心玨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當時小雁兒和你離開建陽去求醫,臨走前將那半枚同心玨交給了我保管。這次接到你的信,也不知道你們究竟遇到了甚麽麻煩,我幹脆就把那塊紅翡玉帶在了身上,以備不時之需。”薑楠一手按在心口,那處的衣料內襯中正縫著半枚玉玨。


    “要我說,你們今晚先去試著救人,若救不出來也不要逞強,實在不行就拿這玉去換人,終歸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沒想到薑楠處變不驚,在此等危急的時刻還能考慮得如此妥當,忙連聲應下了。


    薑楠點了點頭,轉頭望堂上走去,掀袍在林清瞳的身畔坐下。林清瞳偏過頭,似在問他些話,他亦一一答了,自然而然的默契已不複當初的刻意疏遠。


    趙攸憐站在簾幔之後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個欣慰的弧度,心中的思念與擔憂卻愈發不可抑製。


    “大家遠道而來,路途辛苦。這裏是些解暑的涼茶並糕點,大家多吃些。”趙攸憐款款步入廳堂,身後一溜兒的丫鬟捧著茶盞糕碟奉上客座。


    “多謝師娘!”眾人接過茶皆是大口豪飲,這三伏天的暑氣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師娘,怎麽不見師父?”


    “對啊,聽說你們在此遇到了麻煩,究竟出了何事?”


    “何人敢找師父師娘的麻煩,我們一起衝過去,將他連窩端了!”


    眾人喝過了涼茶,一腔熱血卻燒得正旺,紛紛大方豪言壯語。


    “卿硯已經去處置這些事了,若他應付不過來,再請你們出馬。”趙攸憐勉力堆笑,“後院中已經給諸位安排了廂房,日夜奔波長途跋涉,不妨先去廂房中小憩片刻,待用晚膳時,我再命人去請。”


    “師娘可真貼心啊!師父好福氣!”眾弟子調笑著下了座,熙熙攘攘地往後院而去。蹦蹦跳跳一刻不肯安生的小雜歲走在了最後頭,一手端了一隻茶碟子,實實在在地盛了好些茶餅茶糕滿載而歸。


    酉時一到,羿遲遲如約而至,身後還跟了個二十來歲靈巧的姑娘,名叫盼兒。


    幾人聚在了一處,趙攸憐當先說到,此去想要不動聲色地將人救出來幾乎是沒有可能的,勢必會見血。


    林氏武館的三個徒弟當即異口同聲地表示了為救師父義不容辭的決心。羿遲遲不屑地遞了個白眼,算是表了態。彭尚佯自不消說。


    七人齊了心,趙攸憐便根據早先趙家的影衛窺視所得的情報,具體安排了劫獄時每個人的分工。


    “戌時三刻,私牢外的巡衛換班,戌時四刻,牢內獄卒交接,守衛較為鬆懈。我們戌時三刻潛入,顧孟、趙虎你們二人扮作巡衛在外接應,齊如風、羿姑娘……”


    “嗯?”羿遲遲挑眉瞪了她一眼。


    趙攸憐隻得改口道:“齊如風,還有這位盼兒姑娘負責在牢門外望風,我、羿姑娘、彭大哥進去救人。記住,一旦與他們的人正麵交手,切忌戀戰!除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要傷人性命!”


    一番部署下來,已是酉時正三刻。顧孟、趙虎穿上巡衛鎧甲,其餘五人皆換上了夜行服和佩劍整裝待發。


    望著明亮得仿佛能照穿一切的月色,趙攸憐的手心隱隱出了汗——能做的打算已經安排到了最好,但她直覺感到,劫獄救人絕非易事,成功的把握並不高。可她沒辦法再膽戰心驚地等著那個看不見的轉機,哪怕隻是見他一麵,聽他含著笑對自己說一句話都好。


    這七人的武功各有長短,輕功以趙攸憐和齊如風為最。是以,二人在前打頭陣,當先翻下高牆,確認巡衛鬆懈四下無人後,方將其餘人喚入。顧孟、趙虎留下,另外五人極輕極快地掠過園地,趙攸憐帶頭,徑直跑向數十獨立牢籠中的一間。


    彭尚佯以內力化開監牢外的鐵索,小心翼翼地抽出門鎖,打開了牢籠的大門。齊如風和盼兒守在牢門外,彭尚佯將鐵柵門推開一條側身可過的小縫,年久失修鏽壞了的銜接處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尖銳的微響。


    戴著蒙臉布的麵孔隻餘一雙眼睛露在外麵,三人對視一眼,點頭間,一切已在不言中。


    這幢牢籠從外觀上看,不過是長寬十丈的石房子,沒想到裏麵卻彎彎繞繞地隔出了一條極狹長極曲折的過道,三麵皆是石牆石頂,隻容兩人並排通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還沒來得及拐過第一個彎,便見前頭兩個獄卒呐喊著舉刀衝了上來。區區兩個獄卒並非彭尚佯的對手,不過礙於空間狹窄,處理起來多費了些工夫,加上方才他們這一喊,隻怕不用多久就會引來大批的巡衛。三人不敢耽誤,急急穿過倒在地上的獄卒,向過道深處趕去。也不知繞了幾個彎,走了至少得有三五十丈路,視線終於變得開闊起來。走道兩側被分割出幾間牢房,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稻草黴味……還有,濃重的血腥氣。


    “林卿硯!”趙攸憐心慌意亂地喊著他的名字,本如空穀幽蘭般的嗓音微微地發著顫,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怕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幸而,沒有。


    又一個勁裝男子從走道盡頭疾步而出,此人的工夫比之前兩人高出許多,彭尚佯奪步上前與之纏鬥之時,趙攸憐和羿遲遲趁機向牢房深處跑去。


    在一間間空蕩蕩的牢房旁快步走過,羿遲遲屏息凝氣,感受著蠱蟲的氣息。


    “這邊!”她猛地駐足,揮刀斬斷鐵門上的鎖鏈,一把推開沉重的青鐵門,側身閃了進去。趙攸憐緊隨其後。


    三兩步走過鋪滿稻草的外間,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重。羿遲遲嫌惡地捏住鼻子,卻在推開外間後暗門的一瞬,愣住了。


    趙攸憐倉促地推開她,一頭撞進門裏,在抬頭的刹那間,她隻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一般,整個人戰栗不止。


    她的麵前,男子雙手被縛,頎長的身軀被高高地懸掛於半空,一身白衣上傷痕累累觸目驚心,每一寸布料都染成了腥紅的血色,也不知道究竟傷在了哪裏。


    “你……你醒醒……醒醒……”趙攸憐哆哆嗦嗦著撲上前,抱住他的膝蓋不住地搖晃著。


    趁著女子一個勁地想要喚醒林卿硯的工夫,羿遲遲晃過神來,沿著石壁躍上房頂,衝著屋頂與男子手上鐵銬的接緣處連砍了幾劍,竟沒能分割絲毫。


    許是被趙攸憐這一陣晃動搖得五內顛倒,林卿硯急劇地咳嗽著,蘇醒了過來。


    “咳咳咳……你這個搖法,我就是死了都能被你搖活了……”


    趙攸憐旋身而上,攀著他手腕上的鐵索借力,單手捧著他青一塊紫一塊的麵頰,心急如焚:“你怎麽樣?趙光義怎能這樣濫用私刑!堅持住,我們……我們這就救你出去。”


    他勉強抬起眼皮,深情地望著她露在外麵的一對桃花眼,蒼白幹裂的嘴唇勾起半邊嘴角,“隻怕……隻怕你又說大話了……”


    “甚麽?”


    趙攸憐倉皇的目光無處安放,便聽羿遲遲在旁道了句:“這鐵索,斬不開……”


    “自然是斬不開的……”林卿硯氣若遊絲,“這鐵索乃玄鐵鑄成,尋常刀刃難損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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