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硯見她看得癡了,在她後腦上輕輕一敲,不待趙攸憐反應過來,他便一個閃身從窗格中躍入了帳內。


    蕭焱顯然吃了一驚,一把握住手中刀柄,遽然站起,待看清來人的樣貌後,麵上驚怒之色稍緩,警惕地喚道:“林兄弟?”


    林卿硯躬身抱拳:“蕭兄別來無恙?”


    “林兄弟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那蕭兄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蕭焱眸中的光影變了變,沉聲道:“在下竊以為,眼下並非玩笑的好時機。林兄弟應該知道,此處乃大遼域界,營地中皆是契丹武士。你究竟為何來此?攸憐妹子人在何處?”


    他話音落下,又一道人影翻身躍入窗內。趙攸憐在林卿硯身畔站定了腳,沉重的頭盔壓得她的頭愈發低:“蕭大哥……”


    見到她,蕭焱的麵色似乎和緩了不少,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實不相瞞,我二人為尋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軫而來。”林卿硯淡然言道,“不想,竟在這王帳之中見到了蕭兄。”


    蕭焱微微皺眉,見女子隻是頷首不語,似是默認了林卿硯的說法,遂不失威嚴地沉聲道:“本王便是耶律斜軫,蕭焱實乃化名。”


    林卿硯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躬身施禮:“耶律王爺,久仰久仰!”


    趙攸憐亦隨他屈了屈膝。


    耶律斜軫的心頭一陣鈍痛,他清楚尊卑有度、國度有別,身為耶律斜軫,他本不該為權宜之時的化名做過多解釋,但見二人疏遠的模樣,他卻不由自主地懷念起自己還是蕭焱的那段日子。


    “不知林兄弟來尋本王所為何事?”


    趙攸憐的頭愈埋愈低,生怕林卿硯口不擇言地說甚麽,是“帶內子來尋她蕭大哥”之類的話。說來委實氣人,他明明早知蕭焱就是耶律斜軫,還苦苦瞞著她,說甚麽“形影不離”……哼,自己和自己可不是形影不離麽?


    “在下來此,為的是王爺在金陵做的一樁買賣。聽說,王爺和國主簽訂了通商協約,中有一條,關係到宋唐兩國戰事。”


    耶律斜軫審視著眼前的男子:“是江南國主讓你來的?”


    “國主責令在下督辦這一條款,正巧近日到了宋遼交界為內子醫疾,聽聞耶律王爺也在此間,便前來拜見先通個氣。”


    “醫疾?何疾?”


    林卿硯笑笑,避而不答:“多謝耶律王爺記掛,如今已痊愈了。”


    耶律斜軫將信將疑,不過他方才見女子躍入帳中的那一幕,便知她輕功卓然,想是武功已複——難道,真的是這林卿硯將內力傳給了她?


    “王爺,”林卿硯道,“日色已晚,不知在下與內子可否在王爺的營地之中叨擾一夜,關於條款之事,在下還有些話想上陳王爺。”


    耶律斜軫每每從他口中聽到“內子”二字,就覺得很是厭惡——這小子是存心和他杠上了。


    “來人!”他以中原官話喚人,進來的是一衣著得體的契丹軍官:“安排兩間營帳給這位公子和姑娘。”


    “不用不用……”林卿硯滿臉笑意,“不用那麽麻煩,一間就夠了。”


    軍官站在原地望向他們王爺,一時無所適從。


    耶律斜軫臉一黑,沉聲道:“還不按本王的命令去做!”


    軍官忙接了令,轉而道:“這位公子、這位姑娘,請隨我來。”


    這軍官雖是謹遵王命給他們二人安排了兩間營帳,卻是挨著的兩間營帳,也不知道他這般不曉事,回去可會挨他們王爺的責罰。


    林卿硯剛安頓下來,卸了鎧甲,便溜出帳篷,一頭紮進了趙攸憐的帳子。剛探進頭去,便見女子一身素服正叉著腰端坐榻上,好整以暇地等著,顯然料到了他會來。


    他笑嘻嘻地入內,四顧一番:“這契丹人的營帳還不賴,你常年呆在中原,還沒住過帳篷罷?住上一夜玩玩倒也不錯。”


    “你坐下。”趙攸憐拿眼瞪著他,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林卿硯索性坦然坐下:“好——你說罷。”


    “你怎麽知道蕭焱是耶律斜軫的?你早就知道了,一直瞞著我?”


    “我早知道蕭焱不過是一個化名,至於他是耶律斜軫,也不過是猜的。且不說此人一身精純的武藝,便是從骨子裏透出的氣質和談吐,也足以讓我篤定,他並非一介生意人那般簡單。在汴梁時,他重傷在身,而耶律斜軫也正是在那之前遭到埋伏生死未卜。後,他在金陵談買賣,耶律斜軫也正巧入宮覲見。我隻是不相信這些巧合罷了。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是是是,你是猜對了。可我呢?”女子眉峰一挑,“把我耍得團團轉,你看樣子很得意啊……”


    “我哪敢啊!驚喜!純屬是為了營造久別重逢的驚喜。”


    “你沒想過,你若猜錯了會怎樣?”


    “我想過啊,若猜錯了就把自己賠給你啊,當牛做馬絕無怨言!可惜啊,讓我賭對了,找到了你的蕭大哥。”


    “可是……蕭大哥已經不是當初的蕭焱了……”


    見女子驀然失神的模樣,林卿硯眸色一黯,酸溜溜地道:“南院大王耶律斜軫難道比不得蕭焱那個販夫走卒?”


    趙攸憐皺皺眉:“你怎麽能看不起蕭大哥?當初還是他救了我們的性命……”


    “他想救的,自始至終隻有你一人。”


    “你今日怎麽了?”她覺出些不對勁,“方才在王帳之中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確,我也看不慣蕭大哥擺王爺架子的模樣,但耶律斜軫如此,也無可厚非。你為何很是看不慣他似的?”


    林卿硯慍怒:“要想讓我看得慣他,就先讓他學會把眼睛往哪放!”


    方才在王帳之中,趙攸憐隻覺著眼前的蕭焱讓人感到陌生,覺著不自在,所以從頭到尾一直頷著首,壓根沒注意到耶律斜軫的目光像磁鐵一樣吸在她身上。她以為林卿硯這話是在指摘蕭焱目中無人,遂勸道:


    “說到底,他也是一國王爺,擺擺架子也是正常的。你不是還要和他談甚麽條約嗎?總這麽看不慣也不成啊,能忍則忍忍罷……”


    “忍?”他冷笑了一聲,“有些事忍得,有些事忍不得。”


    “怎麽忍不得了?”趙攸憐急道,“他究竟何處惹你了?”


    林卿硯麵色清冷地站起身:“沒甚麽。”


    “你先別走,把話說清楚!蕭大哥究竟何處惹你了?你為何這般別扭?”


    “我別扭?”他不怒反笑,“那我問你,你同林清瞳、羿遲遲在一處的時候,可別扭?”


    她不假思索:“清瞳原是我的徒弟,現在是我的妹妹,和她一處我怎會別扭?那羿姑娘刁蠻任性,她的性子我的確不喜,但她終究治好了我的病——你究竟在類比些甚麽?”


    林卿硯靜默了半晌,嗓音微啞:“原來……隻有我這麽傻嗎?”


    “你到底……”


    “協約之事我還需和耶律王爺談談,”林卿硯轉身向帳外走去,“趕了一天路,你先歇會兒罷。”


    林卿硯知道自己在生氣,可他不明白為何會生氣至此。她的問題,他答不出來,也不想答,索性甩袖而出,倒正如一時氣話,徑直往王帳而去。


    門外守兵進內通報後,將他給迎了進去。耶律斜軫坐在案前,他背後的刀架上正擺著擦得閃閃發亮的镔鐵長刀。


    見男子進來,他放下手中卷帛問道:“林兄弟,住處可還滿意?”


    “多謝王爺款待!”林卿硯道,“國主與王爺商定的通商協約,在下還想與王爺確認確認,不知會否打擾?”


    “林兄弟請說!”


    “屆時宋唐兩國戰事方興,國主將秘派使臣與宋商約,無論合約內容如何,契丹需舉國之力站在江南國一邊,促成協約。想必王爺沒忘罷?”


    “本王記得。”


    “好!既是密使商約,自是不為世人道。屆時,在下會派人通稟王爺,還請大遼履行昔日承諾。”


    “本王有一事不解。”耶律斜軫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林卿硯的麵上,“江南國主為何會派林兄弟督辦此事?若本王沒記錯,林將軍之死與江南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林卿硯一笑置之:“王爺這是不相信在下了?說實在的,我也想知道,我們國主打的究竟是甚麽算盤,難怪王爺心存疑慮。不過……”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碧綠的玉塊,半弧形,不過指節大小。細觀之,不難看出這玉塊本是一枚玉扳指,經外力破碎,成了這般模樣。


    耶律斜軫眸色沉了沉——他如何不認得這玉塊?金陵皇宮中,正是他親手將戴了十多年的扳指褪下,以內力催成兩半,都交與江南國主李煜。二人定下協約,這兩半玉塊雙雙回到他手中的那日,便是契丹向大宋施壓之時。


    林卿硯對二人暗中訂下的盟約了如指掌,更據此玉塊在手,足以證明他所言不虛。


    “沒想到,江南國主這般信任你。”耶律斜軫淡淡道。


    “在下便權當王爺這話是誇獎了。”林卿硯勾起嘴角,“正事說完了,在下還有些私事,想同蕭兄談上一談,不知可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同心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零落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零落半並收藏同心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