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武館眾弟子再一次見到了他們的師父。隻見林卿硯身穿一襲素色白袍,腰間垂下一隻晶瑩剔透的紅翡玉佩,成為了全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紅得耀眼。


    他平日裏到武館來皆是一身勁裝,已經很有些日子不曾打扮得如此風騷,眾弟子看到師父都很是吃了一驚。


    但師父接下來的話,讓他們更吃驚。


    “今日我與你們師娘另有要事,停課一日。”


    說完這句話,也不待眾人反應,林卿硯便自顧自地負手離去。


    眾弟子麵麵相覷,方才他們仿佛在師父不苟言笑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絲煩亂。


    “甚麽?我這才第一日來學武,就停課?”雜歲愣了五秒,衝林卿硯消失的方向喊道。


    “哎,小師弟,你別著急。”有扛鼎之力的大弟子趙虎安慰道:“師父平日裏是不會停課的,今天是有急事處理。”


    “甚麽?平常都不停課,我一來他就停課?”雜歲愈發委屈了。


    大家覺著這小師弟頗有意思,都圍上來逗他。林清瞳默默地倚著門柱站著,望著武館的大門,眸色忽明忽暗。冷不防側邊一個東西向她飛來,她抬手接下,定睛方看清這是薑楠慣常用的那隻茶壺。


    “幫我洗一下,我出去一趟。”薑楠經過她身旁,拍了拍袍帶上的細塵,頭也不回地向大門外走去。


    林卿硯走在建陽城最繁華的地段,一身白衣不染纖塵、腰間紅翡恍若月宮中的琉璃瓦,光芒四射,引得來往路人不由得駐足而視。


    他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他不知道他要去哪裏,但他知道他在做甚麽——他要用這半枚同心玨引出賈殊道,他要親眼看見她安然無恙。


    萍水客棧已經人去樓空,他沒有把握也沒有精力在這偌大的建陽城上下尋賈殊道的下落。以玨為餌,無疑是最有效的辦法。


    林卿硯心亂如麻,盡管理智告訴他,他的阿佑暫時不會有危險。但隻要一遇到和她有關的事,他的理智就很難占據上風。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著,突然有一隻手從背後拍上他的肩膀——


    “小雁兒!”薑楠喘著粗氣道,“總算趕上你了!你在這幹啥呢,走那麽專注,叫你好幾聲了都……不是說今天有要事要辦?合著就是在這閑逛?”


    林卿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誒誒誒,你給我停下!嘿,跟我玩充耳不聞是吧?”薑楠隻得又哼哧哼哧地追上去,“到底出甚麽事了?你媳婦呢?”


    林卿硯猛地頓住腳步,直直地立住了。


    薑楠見他這副情狀,心中已了然了八九分,二話不說就架著男子往旁邊的茶樓裏拖,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薑楠敲著茶碗問道:“說清楚,出甚麽事了?”


    林卿硯清楚,薑楠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之前未曾將同心玨的事告訴他,是覺得沒有必要。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心亂了,想不出甚麽好的主意,索性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和薑楠交代了。


    薑楠也曾隱隱約約地聽過一些同心玨的傳言,如今方知那不是哄騙市井小兒的神話。他倒不大關心林卿硯腰間掛的那玩意多麽神乎其神,重要的是,有人為了討那玉佩,而劫走了趙攸憐。


    “你這樣不行。萬一他們已經跑出了建陽城,或者並未在城內布置眼線,你一個人掛著同心玨在城裏溜達,消息傳不到賈殊道的耳朵裏,也是於事無補。”


    林卿硯麵色泛白:“那你說怎麽辦?”


    “水花不夠大,那就索性沉一塊大石頭下去。”薑楠摸著下巴,眼珠子一轉:“一不做二不休,你幹脆把半佩給賣了罷!”


    “甚麽?”


    “我是說,你弄個拍賣,價高者得。讓十裏八鄉都知道,你林大公子要賣一塊兒紅翡玉,單就這消息傳出去,隻怕賈殊道就坐不住了罷。”薑楠思量了片刻,又道,“你放心,若他最後都沒有出現,我就出一個天價把這玩意買下來……反正,咱倆誰跟誰,你不會真要我錢的罷……”


    林卿硯根本顧不上考慮同心玨最後的歸屬問題,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就按你說的辦。”


    ……


    薑楠的外交能力和辦事效率不可小覷,才半個時辰的工夫,就在鬧市之中支起了一個三米長寬的木台,擺上一桌一椅,掛上拍賣的布旗。


    當鋪裏的典質之物若逾期仍無人贖回,常以拍賣之法外銷,但似林家少爺這般拍賣私物的,倒也稀奇。一時間,木台邊很快圍起了兩三層人。


    林卿硯站在方台中央,朝眾人施了個禮,隨即亮出了他掌心的一塊紅翡玉。他絕口不提同心玨的玄妙之處,隻說這塊玉佩是上佳的紅翡所製,雕工精湛,是他機緣巧合之下,在金陵的寶刹中得來的。法師讓他以其佩贈有緣人,他不知道何謂有緣,遂決定在建陽城中布一台地,再過半個時辰,也就是巳時正三刻一到,他就蒙上眼睛向台下拋擲此佩,何人接到了,就是那有緣人。


    台下圍觀人眾聽了無不對這天上掉餡餅的事拍手叫好,薑楠混在人群中,聽得是一愣一愣的——怎麽和一開始說的不一樣。


    他不知道,在他前後奔忙布置拍賣台的這半個時辰裏,林卿硯又將這計劃前前後後地想了一遍。建陽的百姓多出身貧苦,買不起上好的玉器,以往的拍賣吸引的多半是城中為數不多的富家子弟。然而,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造出足夠的聲勢,與其拍賣,倒比不得白送更加吸引人奔走相告。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圍觀的人眾很快四散開來,各回各家呼朋引伴,把家中的老老小小都喊了來分布在方台四周,就等著時候一到開搶。原本圍的兩三層人,經過三刻鍾的荏苒代謝,變作了足以將整個路口堵個水泄不通的大規模人潮。薑楠在人堆裏被擠得七歪八倒的,好不容易擠了出去,再抬頭望時,離人堆中的方台已有了二十餘丈的距離,連靜坐台上的林卿硯的背影都不大看得清了。


    “這傻小子竟然要將這麽一塊寶玉拿去丟!”薑楠無奈地搖了搖頭,“問世間情為何物,隻教銀錢如流水。”


    薑楠一鼓作氣又擠回了方台旁的一家酒肆,爬上二樓占據了觀景的最佳位置。剛剛點了一盅杏花醉,人群中就有人喊道:“時辰到了時辰到了……”


    薑楠從來沒有覺著半個時辰過得這麽快,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一到,小雁兒手中那塊上好的紅翡玉就要拱手送人了……這一日之內大起大落的,他有些受不住。


    林卿硯卻從來沒有覺著半個時辰過得這麽慢。台下圍了那麽多的人,他卻始終找不到賈殊道的身影。他恨不能有人飛上方台直接來奪他手中的半佩,他恨不能下一刻就見到她。


    “時辰到了時辰到了……”


    林卿硯緩緩地站起身,似乎是因為坐得久了,他的身形微微搖晃,很快立住了。有一二個百姓發現,今日這林公子不複往日的英姿颯爽,眉宇間顯得有些憔悴,但他們很快就集中精神,將視線聚焦在了林公子手上的那塊紅玉之上,片刻不敢輕移。


    “承蒙諸位有心,願替金陵法師尋這有緣人。時辰已到,在下這邊將玉佩拋下,願之得其所歸。”


    林卿硯一字一頓地說著,在方台正中央站定。他以黑巾蒙眼,在原地徐徐轉了幾圈,耳邊的喧鬧聲霎時間偃旗息鼓,圍觀人眾無不屏息以待。他閉氣凝神,細細地辨別著空氣中的每一絲微動,翻掌朝上,將紅翡玉擲了出去。


    玉佩在空中滑過的氣流聲很快遠去,在人群隨之躁動的前一刹那,他捕捉到右麵台下發出的氣浪鼓動的輕聲,立時抬手揭下黑巾——近午的日光灼刺眼眸的同時,他看見一道黑影從台下一躍而起,如一道利箭,筆直地向空中的紅翡射去,一把將玉佩納入懷中。


    林卿硯奪身上前,在空中與那人對了一掌,雙雙落回了台上。


    那人無意久留,轉身借力,騰空越過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踩上屋簷,消失在磚瓦之後。


    林卿硯緊隨其後,在一眨眼間從眾人的視野中遁去了。


    方台下的百姓登時就不淡定了——


    這算甚麽!以武奪佩?林公子說好了是要把玉佩扔下來誰撿到算誰的,哪有半空中被劫走的道理!這人是誰啊!忒不厚道!以後我家的綢緞不賣給他!我種的米也不給他吃!小老兒做的蒸糕也不買……大家放心,林公子去追那小賊了,若追得回來,還會繼續尋有緣人的。林公子真真是年輕有為、浩氣凜然啊……


    二樓窗邊坐著的薑楠是眼睜睜地看著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從他窗邊的屋簷上借力飛過,手中的酒一激動灑了半盅。他緩緩放下酒盅,摸了摸下巴——看來,學一點武功,還是挺瀟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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