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林卿硯要潛入青樓裏去查消息,這青樓還不是一般的青樓,而是建陽最大的煙柳之地,趙攸憐立馬就坐不住了。


    她利索地換上一套男裝,束了發,大義凜然地要與他同去。


    林卿硯也覺著去這種地方,帶上正牌夫人才不容易引起家庭矛盾,所以一高一矮的兩個俊俏公子就這樣施施然踏足了柳綠閣。


    青樓這種地方一向是日入而作、日出而息,下午時分正是他們收拾收拾準備開門迎客的光景。林、趙二人抵達柳綠閣下時,大門微掩著,隱隱能看見門縫中是一個敞亮的大廳,密密麻麻的桌椅星羅棋布,與高等的酒樓並無甚麽區別——可到了晚上,此地卻成了士農工商買笑迎歡之所。


    林卿硯一把推開了虛掩的大門,領著趙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三層樓高的大廳中空無一人,日光自屋頂的天井中投下,空氣裏隱隱彌漫著脂粉的香氣,安靜得有些瘮人。


    “有人沒有!出來!”林卿硯粗著嗓子吼了一聲,在空蕩蕩的樓中回響。


    他想象著下一刻,二三樓緊閉的窗扇便會接連推開,探出半邊臉來打量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青樓的龜公也會提著家夥從大廳左右的小門裏跑出來,呼喝著問他是不是來砸場子的——這樣,才像是歡迎他林公子應有的排場。


    回聲在樓裏飄了飄,很快歸於沉寂。樓上的窗戶仍舊嚴絲合縫地關著,大廳中依舊隻有一堆冷靜的桌子椅子與他們大眼瞪小眼。林卿硯心虛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趙賢弟,仿佛感覺頭頂有幾隻烏鴉“嘎嘎”地飛過。


    “酉時迎客,客官請回。”募地,從後堂中傳出一聲拖遝的答話,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很是不耐煩的口氣像是剛睡醒。


    果然是建陽第一大青樓,這壟斷性的經營地位,就連這麽個看門的都趾高氣揚……


    不過,至少有人肯理他們了。


    林卿硯拔高音調,厲聲道:“討債,也要分時辰嗎?”


    “客官若討錢債,便與鴇母相商。若討情債,客官還是請回罷。”


    這看門的果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


    林卿硯的嘴角抽了抽,覺著自己為夫的臉麵都要被折損盡了。


    “自是錢債。鴇母何在?”


    “客官稍候。”


    二人相視一眼,雖掀袍在廳中坐下。半刻鍾的工夫,便見一風韻猶存、濃妝豔抹的女人扭動著腰肢從廳後的小門裏走了出來。她十指蔻丹交疊於腰間,輕拈著一片淡紫色的絲帕,麵上笑意正濃。


    “兩位公子麵生得很,是頭一次來柳綠閣用茶罷。不知公子找鴇兒有何貴幹?”女人邊說著邊走近前來,待拿眼將林卿硯細細瞧了,不由得微微愣神——這公子,莫不是……


    林卿硯知道鴇母已經覺察出他的身份,遂大大方方地擺起譜來。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虛抬了抬手:“能否借一步說話。”


    進了二樓的雅間,此刻鴇母的心中甭提多激動了。戰神林仁肇的兒子都來光顧柳綠閣的生意,這以後又是一棵搖錢樹、一座鐵靠山啊!聽說這林公子是有未婚妻的,而且見過的人都說那未婚妻的模樣還很是不錯。想來再好看的容顏,日日相對也該膩了,這回得給他好好安排一個姑娘,不,一個不夠,就讓鶯兒、歌兒、燕兒、舞兒一起來服侍林公子。


    她已經將剛剛聽稟有人來閣裏尋釁討債之事,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不知林公子大駕,鴇兒有失遠迎。”女人的聲音嬌柔得能掐出水來,“柳綠閣雖說是酉時迎客,不過若林公子晚間不便留宿,不論甚麽時辰來,柳綠閣的姑娘都掃榻相迎。”


    見林卿硯神色有點不大自然,鴇母又對他身旁另一個俊俏風流的小兄弟道:“這位公子想必是林公子的客人罷。公子喜歡甚麽樣的姑娘來侍候,鴇兒這便去請……”


    “咳咳……鴇母。”林卿硯道,“我們今日踏訪貴地,乃是為了討債之事,還望鴇母出手相助。”


    “討債?”女人這才想起來,方才那死小子說,來了兩個討錢債的公子。


    “正是。”林卿硯介紹趙佑道,“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為圖個方便,女扮男裝。”


    女人麵頰上的肌肉一抽,掉下些粉來。


    “事情是這樣的,在下的嶽丈在朝中為官,前兩日派人南下送了些金陵的珠寶玩意兒給內子。誰知半路上竟被人使計劫了去。一路追查下來,聽聞有人眼見那賊子進出這柳綠閣,便來向鴇母打聽打聽。被劫的東西雖都是些小玩意,可貴在嶽丈嶽母的一番心意,若鴇母能助在下討回失竊之物,在下願封百兩白銀相贈。”


    鴇母算是聽明白了,合著這位林公子不是來找姑娘,而是來找恩客的。


    照理說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是她們這一行開門做生意心照不宣的規矩,可如若那人真是橫行在外的劫匪,那好像也不算壞了規矩……更何況,一百兩白銀換個消息,是樁得體的買賣。且聽他說下去,至於知不知道還得憑她。


    可她沒想到,掏空了腦袋,也沒找出對林公子描述的那人的半點印象。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沒有?”趙攸憐將心頭的急切表現在了臉上,轉而哭喪著臉向林卿硯道:“那可是我們家傳了三代的玉鐲子啊……”


    “別急,別急……我一定給你找回來。”林卿硯又道,“鴇母,可是嫌在下給的價太低了?”


    “不敢不敢……”女人忙擺手道,“這柳綠閣敞開門做生意,鴇兒也不是貪得無厭之人。林公子說的這麽個樣貌的確少見,鴇兒這腦子裏是半分印象也沒有……實在是,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難道,料錯了?


    林卿硯正皺眉冥思之時,門外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那人我見過。”


    這聲音很是耳熟,正是適才後堂中答話之人。


    鴇母一聽,登時挽起袖管罵道:“死小子!還敢偷聽!”


    門從外麵推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站在門外,不服氣地逞辯道:“還不是怕你,還沒到迎客的時候,就領著兩個人進了房。”


    他的聲音清朗,聽起來像是聲帶發育完全的男子,更兼他對答之時沉穩內斂,林趙二人從未想過看門的會是這樣一個少年。


    少年的五官尚未長開,透著股子靈氣,兩顴上生了幾粒麻子,額角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斑痕,不知是胎記還是疤痕。他穿了一身短褐布衣,看樣子應該是柳綠閣中打雜的小童。


    鴇母張口欲罵,林卿硯忙止住了她,朝少年揖了一禮,問道:“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少年似乎還在記恨他們兩個打攪了他的午覺之事,淡淡地瞟了林卿硯一眼,“雜歲。”


    “雜……碎?”林卿硯懷疑自己的耳朵。


    “錯綜複雜的雜,長命百歲的歲。”


    “好的,雜歲。方才你說見過我們在尋的那人?”


    “見過又如何?”


    “你剛剛應該都聽見了,”林卿硯微微低著頭,看向隻到他肩膀高的少年,含笑道,“我想找到那人,討回失落之物。不知可否請雜歲你幫這個忙?如果能找到那個人,我必將一百兩白銀原數奉上。”


    雜歲又瞥了他幾眼,欲言又止。


    鴇母急了:“死小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快說!”


    雜歲猶豫著問道:“我不要白銀。若我告訴你,你願不願意答應我一件事?”


    鴇母一聽他不要白銀,就更急了,一巴掌打在少年的胳膊上,叱道:“林公子這樣的貴人,一諾足值千金,你也配!”


    少年像是挨打習慣了,躲也不躲,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林卿硯:“你同不同意?”


    “小兄弟但有所需,林某必盡力而為。”


    “好!若你找到了那個鳳眼男人,就要收我進林家武館。”


    鴇母又是一巴掌呼下去:“死小子!你沒事去武館做甚麽!”


    林卿硯沒想到他會提這麽個要求,笑問,“武館與這柳綠閣僅一牆之隔,你既然想學武,為何月前招徒時,不見你來呢?”


    “我不會武功。”雜歲坦然道,“聽說你們武館要求很高,我去了也不會被選上。我隻問你,你答不答應?”


    林卿硯和趙攸憐互視一眼,均露出擔憂之色。林氏武館收徒不隻在培養武學人才、傳揚林家武藝,這麽一個年紀輕輕又不會武功的小夥子……


    “你為何想要習武?”林卿硯問道。


    “他還能為甚麽,小孩子家鬧著玩的!”鴇母賠笑道,“林公子見笑了,不必把他說的話當真……”


    雜歲打斷了她的話:“我想劫富濟貧,保護重要的人!我並未簽賣身契給你,我的去留全憑自己做主!”又對林卿硯道:“你若不肯收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那個人的下落!”


    林卿硯不由得輕歎一口氣。小孩子想當英雄的心情他完全理解,但像雜歲這般執拗的倒也少見。罷了,看他在這柳綠閣中的日子也不好過,權且做個善事,待收入了門中,再和清瞳一般習一些粗淺武藝罷。


    “好!我答應你!那你且說說,你是怎麽見到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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