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位姑娘……過世了?”鄭王府的偏閣中,蕭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對麵的趙攸憐蹙眉點頭,將桌上的茶往蕭焱手邊推了推,解釋道:“卿硯他近日忙於芊兒的身後事,少得閑暇,還請蕭大哥在此稍坐片刻,他很快就來。招待不周,多多見諒!”


    “哎!死者為大!在下不過辦完了事想著來與趙姑娘……還有林兄弟一敘,本就沒甚麽打緊的事。府上既出了喪事,依著你們漢人的禮節,我是不是應該前去拜禮吊唁?”


    “多謝蕭大哥!不必了,芊兒昨日已經出殯。”


    蕭焱點點頭,又同趙攸憐閑話了幾句。兩人本就半生不熟,趙攸憐將他當作恩公供奉,這般幹巴巴地聊著,很快就說到沒甚麽話可說了。


    他摸起手邊的茶大口喝了一口,像是要給自己壯膽。


    “上次林兄弟提及,你與他已有婚約?”


    趙攸憐不知他緣何會說起這個,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樁婚事已得了家父家母與林母的首肯,隻是還不曾循禮議婚。”


    “趙姑娘是汴梁人?”


    趙攸憐警惕地瞟了他一眼,很快就釋然了——他們初次相見乃是在汴梁城郊。


    “不錯。蕭大哥為何有此一問?”


    “你與林兄弟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又是如何認識的?”


    雖覺此人有些多事,趙攸憐還是落落大方地答道:“小女子女扮男裝行走江湖時,去到了南都豫章,與卿硯相識。正如蕭大哥雖是契丹人,不也南下到了汴梁、金陵,還與我們結下這等深交!”


    “我是個買賣人,走南闖北的都是常事……”蕭焱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趙姑娘與那些久居閨閣的小姐不同,想必也聽說過,如今南北兩國之盟搖搖欲墜,這所謂的江南國已是朝不保夕,倘或有一日……”


    趙攸憐知道他的話是甚麽意思。倘或有一日,南北開戰,他二人又當何以自處?


    “閑雲野鶴,不問世事。但求一家團圓,於亂世間謀一生境。”


    “林兄弟少年英雄,卻難免樹大招風。譬如上次,十數死士奉令取他性命,若日後再遇這般險境……”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小女子無能,遇上禍事難以自保。我相信卿硯他定會竭盡所能照護家室。若真有個萬一,那便是我二人福薄緣淺。”


    蕭焱的眸色變了又變,端起茶盞又是一大口,茶杯很快見了底。趙攸憐拿過茶壺為他添茶,低頭間,卻聞:“趙姑娘與林兄弟乃是兩情相悅?林兄弟……對你好嗎?”


    她鎮靜自若地倒好了茶,抬頭莞爾道:“我與卿硯相識半年,論及婚嫁,自是情投意合。他雖看著吊兒郎當,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這一輩子,賠在他手裏倒也不虧。”


    聞言,蕭焱無聲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就往嘴裏送,剛倒好的熱茶燙得他眉頭緊鎖。


    “讓蕭兄久等了!”偏閣外,林卿硯闊步而來,“家中遭逢喪事,一片忙亂,不得已在此偏廳招待蕭兄,還望蕭兄海涵!”


    “林兄弟客氣了!你我兄弟之間何必考較這些!”蕭焱抬眼瞧去,見林卿硯多日未眠、神色乏倦,“方才聽趙姑娘說了,令妹年華早逝,當真是世事無常……望林兄弟你節哀。”


    “謝過蕭兄好意。”林卿硯走到了跟前,勉強扯出一個笑。


    他這兩日不眠不休地操辦林如芊的身後事,身心俱疲,眼見著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趙攸憐忙起身將主座讓給了他,催促他快坐下歇歇。


    待林卿硯落座,蕭焱道:“在下辦完了在金陵的差事,特來找林兄弟一敘。上次竹林行刺係何人主使,林兄弟可有頭緒了?”


    “近日府中事多,小弟未及細思。”


    “林兄弟的心情在下完全理解,不過行刺之事非同小可,若再發生此等事,不但林兄弟性命交關,趙姑娘也將陷於危難。”


    “蕭兄思慮周全,小弟定當謹記。”


    “林兄弟與趙姑娘接下來打算往何處去?上回聽你們說,本是要回江南國的南昌府?”


    “不錯……再過兩日我們便啟程回去。”林卿硯眸間一痛,若非竹林生變,隻怕他們早回到了建陽家中。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等等,竹林中的藍衣人直言是李煜逼死了爹,難道說……


    “既如此,我便送你們一程罷!”


    “甚麽?”趙攸憐訝然道。


    蕭焱道:“左右我近日無事,多一個人隨行,若那夥人卷土重來,我也能幫襯一二。”


    林卿硯道:“蕭兄專程護送,這怎麽好意思。”


    “林兄弟不必客氣!左右我閑來無事,便當做遊曆江南風光,也是件樂事。”


    林卿硯心想此人武藝高強,雖身份存疑,但幾日前他既肯出手相助救人性命,總歸不是敵人。由今看來,行路在外危險重重,若得這蕭焱同行,的確穩當得多。


    遂不再客套,拱手道:“如此,便多謝蕭兄盛情!”


    三人又閑話了幾句,蕭焱起身道擾,約定第三日辰時四刻在南城門相見,而後便先行回去了。


    當日晚飯時分,鄭王府收到了南昌來的信箋,是南昌林府總管蘇鳶寄給林府公子林卿硯的。


    信中開篇便急不可耐地問及二少爺和未來二少夫人的歸程,像是落水的人死命地掙著去夠那水上的浮板一般,很是可憐。


    金陵的喪訊尚未傳到南昌,林卿硯不知,他們回去之後,母親得知芊兒難產而亡,屆時,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張奉洵死纏爛打地非要將他那剛出生的兒子接回府中撫養,仿佛他們會虐待這個害死娘親的初生兒。林如菀念及其母已逝,這孩子跟著親生父親也是應該的,遂讓張家的人將他接走了。


    林卿硯拋開這些煩心事不想,就著信繼續往下讀。蘇鳶很快寫出了他這般盼望二少爺歸家的緣由——南昌林府,進賊了。


    推算起來應該是五日前的夜晚,林卿硯的奐溱園被人暗悄悄地翻了個底朝天,書籍字畫錦盒是散落一地,場麵一片狼藉。但那小賊手腳輕快,竟沒驚動任何人,直到第二日打掃的下人推開屋門,才發現這般慘烈的景象。


    蘇鳶說,據他的查點,屋中並無丟失貴重的物件——實則林卿硯房中也沒有貴重的物件——不過那賊將林卿硯的平日裏墜在腰間的瓔佩盡數席卷而去,想是見屋中別無美物,兼而夜色偏黑,沒能辨出來那些不過是成色不佳的劣玉罷。


    可這小賊一番折騰,卻將林府上下鬧成了一鍋粥。


    林老爺在世時清廉奉公,這家中雖不致揭不開鍋,卻也是沒甚麽油水可撈。加之江南戰神名聲在外,哪有小賊來府上光顧。今次不但來了,擇的還是少爺的院子,悄沒聲地翻箱倒櫃,神不知鬼不覺,的確教人膽寒——若不是隻偷財物的小賊,而是殺人越貨的強盜……


    這般聲情並茂地一聯想,下人紛紛跑到蘇鳶跟前請義,要增派巡邏的家丁,組成一支府兵隊。這麽一來,青壯年的家丁又不樂意了,若來的是小賊還好說,來的是武功高強的強盜,難不成還要他們上去以血肉之軀相搏?


    往日有林仁肇在,林府的巡衛有名無實素來是安逸慣了的,是而全府上下針尖對麥芒地一鬧,蘇鳶徹底沒了主意,隻得寫信向林卿硯求援,言下之意就是請他們家林少爺回府,以備強盜來襲時與之肉搏。


    通篇的訴苦之辭讀下來,林卿硯的注意力聚焦在一處——瓔佩盡數被盜。


    怕隻怕——賊人的目標不是那些隨處可見的衣飾掛佩,而是藏在林府中的半枚同心玨罷。


    “‘衣墜瓔佩’?”趙攸憐見林卿硯的目光久久地在那一行字上駐留,探頭瞟了一眼,“雖說尋常小賊分辨不清玉器質地優劣,但偏偏盜的是你的院子,偷的又全是玉佩,未免太過湊巧了罷……”


    林卿硯眉頭緊鎖:“難道是姐夫……”


    他猶記得他在得知林仁肇的喪訊前,曾同李從善說過,同心玨中的北佩被他留在了江南家中。


    “可是他早就知道那東西在我手裏,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林卿硯低聲嘀咕著,拿捏不準。


    二人如鯁在喉,陷入了冥思苦想的沉默。忽地,趙攸憐率先抬起頭,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反應道:“趙光義!”


    “上次的竹林行刺也是他!”趙攸憐道,“除了假造奏呈、離間君臣的大宋晉王,還有誰的屬下會信誓旦旦地說是李煜逼死了自己的大將軍?”


    “想來是當初在梅居演的那場戲過於逼真,他擔心我要殺他報殺父之仇,與其如此不如先發製人。”林卿硯思忖片刻道:“至於同心玨,雖則當初我推說同心雙佩都在江南國皇宮的密室中,但以趙光義多疑的性子,另派一路人往南昌留守府查驗亦在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他還不確定那半玨在你手裏?”


    “除非,我姐夫或是他手底下的人泄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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