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相府外的禦林軍盡行撤去,府中卻波瀾未平。


    東苑,趙府長子趙承宗募地轉身,駐疑道:“小姐被禦林軍帶走了?”


    小丫鬟點頭如搗蒜:“剛剛外邊的禦林軍闖進來,說是奉聖旨帶走了憐小姐!”


    趙承宗戒慎地望向客座上二弟,趙承煦的眉頭亦擰成了結。


    與太監傳旨召見不同,禦林軍親自來提人,事態就複雜得多了。如今父親尚未歸府,憐兒又被帶走,難道……


    “二弟。”趙承宗神色嚴峻,“你先帶家中的女眷出城暫避,若出了甚麽變故,便往饒州去。”


    “大哥,那你呢?”


    “我且留在府中打聽情況、隨機應變。你先著手準備罷!”又對那小丫鬟吩咐道:“去告訴少夫人,準備去外宅住一段時日。”


    “是!”


    其實不必多加打探,一國宰相被羈押大理寺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成了繼宰相被軟禁之後的又一大要聞。至於趙攸憐的下落,則多費了些工夫。


    “納妃?”趙承煦將外宅布置安頓妥帖便急急趕回了城中,可聽到的消息卻讓他大驚失色,“大哥的意思是,皇上要將阿憐納入後宮?”


    “皇上尚未明示,可聽那些公公傳的話,大抵是有這個意思。”趙承宗淺歎了口氣,“攸憐同皇甫將軍生得像,怕是皇上忘不了舊情。若攸憐能得寵,在陛下麵前說些好話,許就既往不咎……”


    “大哥!”男子蹶然道,“你在說些甚麽?那後宮是甚麽地方!難道我們就這麽眼睜睜地斷送阿憐一輩子的幸福嗎?”


    “不袖手旁觀又能如何?誰能違抗聖旨?更何況,再不濟也是皇上的後妃,加之攸憐的樣貌品性必能自保,總好過嫁給一個士官庶子。如今爹身陷囹圄,趙家已是自身難保,若攸憐得寵,讓皇上念起爹往日的功勞,豈不皆大歡喜?”


    “大哥,你不知道阿憐的性子。要她選,她寧可終身不嫁,也斷斷不肯當甚麽皇妃的!”


    “此時還由得她?”趙承宗神色一凜,“二弟,你不得意氣用事。如今府中已經夠亂的了!盡力將爹保出大理寺才是正理!”


    見趙承煦悶聲不語,趙承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問:“娘已有多年不出府,此番搬去外宅暫住,她可有說甚麽?”


    “自是感到些蹊蹺的。不過我已吩咐下去,讓人不要多嘴,想來還能瞞些時日。”


    “如此便好。”趙承宗拂拂衣袖站起身,“走罷,我已命人打點好了大理寺,你與我一同去看望爹。”


    或許爹還有些辦法。趙承煦這般想著,跟了上去。


    趙氏一門正焦頭爛額之時,南國金陵卻是另一番光景。


    林卿硯帶回了鄭王手書的同時,以張奉洵一親信的名義購置的船隊被順藤摸瓜查了出來。那隻船隊每三月往來一趟,沿江而上直入宋境,做些瓷器的運輸買賣,不僅賺足了銀兩,還可借此暗中裏通宋國。若想查明宋域的接頭人,勢必會打草驚蛇。正兩相權衡之時,張奉洵卻又一次找上門來。


    這一次,他沒有打著來尋發妻回府的幌子,下人們一退下,便衝著林如菀姐弟二人跪下了。


    彼時屋中隻有座上不改於色的林家姐弟,張奉洵跪在地上一副悔青肚腸的落魄模樣:“長姐、二哥!想來芊兒已經告訴你們了……我對不住嶽丈、對不住林家……逝者往矣,如今我亦不奢求你們的原諒,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犯下的,隻求你們不要遷怒於張家,我願自戮以償命!”


    林卿硯冷笑了一聲,並不買賬:“奉洵這是說的哪裏話,不知你犯下了何等過錯,竟至於此?”


    張奉洵早已泫然淚下,沉痛道:“五年前,小弟遊曆江北之時失手殺了一個宋人,按宋律當處以重杖死刑,後一個宋官出麵救下了我,要我回金陵之後替他辦事。起先不過是些代收私貨、牽線搭橋之事,更兼其中有些薄利,我亦樂而為之,權當報恩。豈料年前,他竟傳信來,要我想辦法換下鄭王爺的奏章,誣陷……誣陷嶽丈通敵叛國。那傳信的人態度決絕,言明我若不照辦,便要將五年前掩下的殺人案舊事重提……”


    “說到底我不過是個偷生怕死的小人,一念之差捏造了奏折,又恰巧被芊兒撞見……”男子聲淚俱下,連連搖頭:“大錯已鑄,我仍存著瞞天過海之心,如今方知癡人說夢。我自知萬死不足以贖其罪,隻求長姐和二哥不要再查下去,讓張府免受連坐之罪……”


    “你心心念念的不過是你張氏一族,又可曾想過芊兒、想過林家、想過大唐?”林如菀怫然怒質,不由得潸然淚下。


    “小弟一時鬼迷心竅鑄成大錯——”張奉洵哽咽道,“聽憑長姐處置。”


    林卿硯捏著拳,麵色沉著:“那宋官是何人?”


    “小弟不知。那人自稱陸大人,一直派下人與我交涉,從未親自露麵。隻知他掌宋國鹽鐵,必然是一個大權在握的京官。”


    “我姑且信你所言。”林卿硯淡淡地瞥了堂下跪著的冠服男子一眼,“過兩日我將文書送到你府上,你與芊兒和離罷。”


    “硯弟……”林如菀在一旁低喚了聲。


    張奉洵仰起頭,瞳孔劇烈地震顫著,終是應道:“聽憑二哥安排。”


    “你走罷。”撂下一句話,林卿硯拂袖起身而去,林如菀一麵歎著氣緩步跟了上去。


    “硯弟、硯弟!”


    在廊道中,林卿硯終是聽到了長姐的顧喚,停下了步。


    “你如何想的?”林如菀移步上前,問道。


    “張奉洵交代的自是不可全信,還得派人繼續追查瓷器船隊,更要揪出那宋國的幕後黑手!倘若真如張奉洵交代的那樣,那人隻手遮天,大宋有如此能耐之人倒也不多,查明真相不過時間問題。”


    “我是說……”林如菀打斷了他的話,“芊兒還懷著身孕,你真的要她和離?張奉洵所為雖罪大惡極,但說到底不過是個懦夫,如今他既已悔過……”


    “姐!”林卿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俯首認罪又如何?你難道要芊兒和殺父仇人過一輩子?你難道要她的孩子跟著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爹長大?”


    “硯弟,你不明白,女人……”林如菀方欲再勸,卻見廊道的一頭本該留在南昌的蘇鳶正疾步跑來,隻得暫時住了嘴。


    “王妃、少爺!”蘇鳶躬身向二人請了安。


    “你怎麽來了?”林卿硯道,“府中如何?”


    “府中一切安好,老夫人的病好多了,前些日子還由下人扶著到園子裏曬了會子太陽。”蘇鳶答道,“小人此行為著一事——那隻黑鴿子三日前又來了,隻是此番,沒有綁帶任何消息。”


    “沒有任何消息?”他眉頭皺起,“怎麽回事?”


    “三日前的午時,那鳥兒飛至將軍府的上空盤旋鳴叫,我等以少爺交代的召喚之法引下信鴿,卻不見它腿上有何信文。小人竊以為,或是信鴿長途奔波中遺失了手書,又恐錯過了甚麽要緊的事,故特來請示少爺該如何處置。”


    “那鴿子呢?”


    “和少爺的那隻黑鴿關在一處。”


    “嗯……”林卿硯點了點頭:“你且回去,五日後再將鴿子放歸。”


    “小人明白!”


    蘇鳶退下,林卿硯對長姐道:“姐,我須得再去汴梁一遭。我不在的這幾日,船隊之事要加緊徹查,不可掉以輕心!至於和離信函,你若不忍,也不急於這一時,隻是不可讓張奉洵再見芊兒。”


    “我知道了。”林如菀又問道,“出了何事,你這麽急著去汴梁?那信鴿又是怎麽回事?”


    “信鴿憑空飛來,恐生變故,我還是前去查實一番更妥當些。姐姐可有甚麽書文要交給姐夫的,交由我順道捎去?”


    林如菀搖頭:“無事。你快去快回罷……自從出了芊兒這等事,我這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很不踏實。”


    “姐,放寬心,萬事有我!待我回來,定要教謀害爹的賊人付出代價!”


    林如菀注視著弟弟的眼睛,那對眸子繼承了林仁肇的眉目,透著同樣的剛毅不屈,令人心安。她點點頭:“快去罷……”


    林卿硯轉身離開,不及收拾行裝便急急牽馬出了鄭王府,一路揚鞭縱馬奔向城門。


    那時候是他說的,若真有一日朝廷降罪趙家,而她又周旋應對不得,便讓漆錯傳信向他求援。如今漆錯單獨飛來,是出事了嗎?他胸口的心不安地跳動著,愈跳愈快,像奏至高山流水的後半闋,琴弦爭相交顫,愈發焦躁。


    那傻丫頭到底怎麽回事!求人幫忙也不知道寫清楚原委、也不知道把信綁緊綁好的嗎?哼!等到了汴梁,若是讓他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那家夥的一個玩笑、或者下人不小心放跑了信鴿,那……


    那該有多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同心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零落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零落半並收藏同心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