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攸憐被困在府中,日日繡著些她閉著眼睛都能繡出的花樣,念著些她撕了書都能背出來的經則,除卻趙孟氏偶爾前來相伴外,當真是百無聊賴之至。


    與此同時,江南國南昌府中,留守府的林少爺頭傷痊愈,正立在堂下,向父母作別。年關將至,林夫人想給京中的兩個女兒寄些東西,林卿硯便主動攬下了,要往金陵一行。林父林母一合計,小女兒林如芊新嫁,不知與夫家相處得如何,讓她哥哥去看看也是好的,便允了。


    “到了張家,多打聽打聽,看看芊兒和奉洵處得可還融洽。你讓芊兒記住娘之前跟她說的,切不可像當女兒一樣,盡耍小性子。要好好侍奉公婆、服侍夫君、禦下有方……”


    這些話,林卿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早已聽得不勝其煩。終於等到林夫人長篇論畢,便聽她扭頭問林仁肇道:“老爺,你可還要交代些甚麽?”


    自前些日子林卿硯自討沒趣,被砸了個大包之後,林仁肇雖原諒了他昔日所言,可每每相見,他的麵色卻暗沉了許多,不複往日的神采。多半是因著唐國降製的緣故,始終愁思在眉、悒悒寡歡。


    “就要過年了,早去早回。”林仁肇的嗓音低沉,像是囑咐,又似軍令一般不容分辯。


    林卿硯怔了怔,方頷首道:“孩兒明白,定早些回來陪爹娘過年。”


    ……


    此行,林卿硯有自己的打算,故而沒帶多少人同行,除了蘇鳶,也就是兩個擔著大小包袱的挑夫兼車夫。走到半道上,一路清冷,拉車的老馬哼哧哼哧地呼著白氣,他才想起來,這一行人委實寒酸了些,想給芊兒撐個麵子都底氣不足。


    去便去了!他倒要看看,張奉洵那小子還敢怠慢芊兒不成?


    打定了主意,抵達金陵之時,已是定昏。他命人在城外暫住了一夜,待第二日城門大開,便昂首闊步地入了金陵城。


    彼時張洎、張奉洵不在府中,他被引至廳中,正喝著熱茶驅寒,林如芊領著一個丫鬟從內堂迎了出來。


    “哥哥!”女子走上前來盈盈一笑,屈身福了福。


    林卿硯抬眼看去,隻見妹妹春風滿麵、衣著華貴,一顰一笑皆落落大方,再不是幾個月前不拘一格、眉飛色舞的小丫頭了。眼前這嫻雅矜重的張家少夫人比之出嫁前,似乎還胖了些,看來張府的夥食還不錯……


    他站起身來,掛著笑:“臨行前,娘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你改改做女兒時的驕縱性子。可眼下看來,哪還有當初那個任性小姑娘的影子在?”


    “是芊兒以前不懂事,讓娘操心了。哥哥,坐!”林如芊也輕輕坐下,莞爾道,“早接到消息說哥哥要進京來,卻不知是今日。夫君去上早朝了,還未回來。”


    “無妨無妨。奉洵年紀輕輕便官居五品,大有可為,大有可為!”卻不由得腹誹:外有強敵、內有庸君,這一幫文臣卻隻知日日在朝堂之上指手畫腳、墨守成規……


    末了,他淡笑道:“娘說,你大婚時,二舅母贈你的那隻如意金玉佩的金鏈子忘在了家裏,雖說再配一個也使得,但那畢竟是你成親的賀禮,為討個吉利,這東西怎麽都是原配的好。娘也記不清究竟是哪一條鏈子,所以命我將幾條相像的都帶了來,你拿去比對比對……蘇鳶。”


    蘇鳶應聲,將備好的雕花木盒捧上前。


    “朱蘭。”林如芊命陪嫁的貼身丫鬟接著,吩咐道,“我首飾匣下層的那塊沒有鏈子的黃玉墜,拿去比一比。”


    “是。”朱蘭端著木盒退下了。


    “蘇鳶,你到門外站著去。”


    林卿硯懶懶地打發了在場的“閑雜人等”,方盯著林如芊的眸子,認真道,“芊兒,告訴哥,這張家上下待你如何?張奉洵那小子,可護著你?”


    女子雍雅的妝容下隱隱泛出紅暈,“奉洵……奉洵待我很好。”


    “哦?那也就是說,張家其他人待你不好了?”


    “哥!”林如芊嗔怪道,“哪有你這麽斷章取義的?張家上下都待我很好!”


    “這還差不多……”林卿硯想了想,複又強調,“你個傻丫頭,別信娘說的甚麽婦道婦言、三從四德!若是有人敢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哥,不許一個人藏著掖著,白白受委屈!知道沒有?”


    “知道知道!”女子連聲敷衍,忙轉了個話題,“已近年關,哥哥怎麽還進京來?還趕回去陪爹娘過年嗎?”


    “來看看你和姐便回去,趕得及。”男子笑道,“當初姐嫁人的時候,你千不舍萬不舍的,如今不是和她在一處作伴了?”


    “你就別笑話我了……姐姐平日裏也忙碌得很,前兩日鄭王去了汴梁,她才得了些空,找我說說話。”


    林卿硯猛然瞪大了眼睛:“你說姐夫去了汴梁?”


    “是啊……”不解他緣何如此驚訝,林如芊解釋道,“每年歲末,國主都會派大臣往宋國朝貢,今年不知何故,特意命鄭王走這一趟。”


    “那姐夫何時會歸?”


    “這……想來是要回金陵過年的罷?姐姐一準知道,問她便是。”


    林卿硯眉頭緊鎖,懷中的一塊硬石頭忽然硌得他難受。


    正此時,身著朝服的張洎、張奉洵父子一前一後邁入廳中。冠服的張奉洵意氣風發,倒不大像從前那個文弱書生的模樣,有點男人的氣概。林卿硯打起精神一一見了禮,又坐下客套了幾句,扯了個借口告擾辭去。


    出了張府,他腳不點地往鄭王府而去。


    進了王府,見到林如菀,他盡力讓自己看起來還算鎮靜。林如菀依舊是那副賢惠端莊的樣子,隻是歲暮之時難免事繁,眉目間有些疲備。


    堪堪寒暄幾句,他便帶笑提到:“方才聽芊兒說起,姐夫這兩日往汴梁去了?區區進貢之事,何時要勞姐夫走這一遭?”


    林如菀的麵色沉了沉,扯起的笑容有些難看,“多事之秋,兩國邦交又豈是我們弄得明白的?”


    “姐夫可有說何時能歸?”


    “他走之前提過,倘此行順遂,定趕在臘月廿七前回京。”林如菀麵露疑色,“你問這些做甚麽?”


    “我這不是怕姐夫不回家,沒人陪姐過年嗎?”林卿硯咧嘴笑著,“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呀!”婦人嗔笑著,未曾疑心。


    又問道:“你預備何時回南都去?”


    林卿硯不平道:“姐同芊兒一樣,都急著問我何時回去……我留在江寧府怎麽就礙著你們了,一個一個都要趕我走?”


    “瞎胡說!姐怎麽會趕你回去?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多留幾日,我還有些事要找姐夫。”


    “那你還回南都過年嗎?”林如菀憂心道:“算算日子,這路上可緊得很。”


    “我答應了爹要回去過年。放心!我此行輕車簡從,來得及在年前趕回去。”


    “隨你罷!”一麵問道,“不若就帶人在鄭王府住下?也省得在官舍中,那些人照顧不周。”


    “再好不過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跟姐還客氣些甚麽?你先坐一會兒,我命人將廂房收拾出來。”


    “好。”林卿硯應著,目送長姐離去。


    不錯,他此番來金陵正是為了與李從善一見。


    李煜軟弱無能、胸無大誌,並非帝王之材。反觀之,李從善有心令同心玨合璧,而不急於毀去刻有大唐疆域的半佩,足以證明,除了自保,他深知隻有反客為主,方是為保千秋之道。雖然李從善其人傲慢少禮,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教人看了就來氣,但不可否認,眼下唯有他有心亦有能力舉兵與宋國一抗。


    林卿硯此行,便是想要同他開誠布公地一談。若興戰事,他不希望已到中年的父親再披掛上陣,他將以半佩為籌碼,讓李從善答應由他領兵攻宋。李從善拿到的是大唐全域和宋國南邊接壤的小塊輿圖,若發兵,確有把握收複當年壽州一戰後割讓的江北國土,隻是難以深入宋域,後勁不足、收效甚微。林卿硯心中有數,他手裏的這半塊紅翡大有可為。


    宋國臥北,虎視眈眈。若要反守為攻,趁著其與漢國一戰,元氣未複,正是最好的時機。寸光寸金,林卿硯隻恨自己沒有索性私自離府,早日趕來金陵,偏偏因為不願林仁肇插手此事而一直安分地養到傷愈,才找著個借口進京。如今不過徒然心急,唯有盼李從善早日回京。


    “硯弟。”林如菀款款走來,“廂房已備好了,你去看看,可曾短了甚麽。”


    “好!”林卿硯拍拍衣擺,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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