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還沒有說完,像是讓富弼消化前麵的話,又像是在組織語言。


    富弼承認,他縮手縮腳了。舍不得當下的盛況,從而忽略了國朝還沒有完全健康。


    國朝原本是積重難返,是病入膏肓。當官家著手治愈頑疾時,富弼認為國朝就可以健康成長了。忘記了小疾養大病…~


    而官家的話,讓富弼有所感悟…~閬州有這樣的先例,朝臣們就會有樣學樣,最終很可能會將國朝賴以貫穿東西南北的軌道崩潰。


    富弼都不敢想,這事不是沒有先例。


    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個陳家可以,朝堂就不會隻有一個陳家,會有千萬個陳家出現。


    最後,恐怕真的不會僅限於軌道,甚至整個國營寺都會成為虛設的衙門。


    不是嚇自己,富弼對國朝士族看的明白。


    曆史再往前,朝廷一直是由門閥世家主導著,國朝同樣是重視文教,因為科舉的推行,一定限度減少了門閥世家左右朝廷的可能。


    但是,如果有那麽一天,士子的家族,掌握或瓜分了供養國朝的產業…~恐怕曆史會重現。


    世家,本身就已經比普通的子民有優勢,享受了該有的利益,真不能貪得無厭了。


    或許,官家是反感這種貪得無厭吧!


    趙曦是在看富弼都反應。他看著富弼蹙眉,看著富弼驚詫,看著富弼恍然,再看到富弼憂心忡忡……


    “官家,是老臣短視了,老臣不舍盛況而忘記了憂患意識。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官家,老臣明白!”


    富弼不管是做官還是做人,讓趙曦很放心,也很欣賞。


    這也是趙曦有意跟富弼深度交流溝通的原因。


    在這一點上,內閣大臣中…~或許韓絳具有這樣的品質,但謀斷上還是有差距。


    更何況,韓家跟皇家的關聯太深,束縛了韓絳的自主性~~或許是還沒到特定的位置吧。


    又想多了。


    “富相,撇開士族的貪婪,朕再說說另一個立場……”


    “富相,朕為君王,你為首相,是為誰的君王?為誰的首相?說是朝廷,而朝廷又是什麽?倘若沒有了子民,哪來的朝廷?”


    “朕曾經說過,大宋是趙家的大宋,同時也是朝臣的大宋,是士林的大宋,也是武將的大宋。”


    “現在朕想說的是:其實大宋是萬千大宋子民的大宋!沒有君王,可以更一個姓,換一家為君王。沒有了臣工,無非是多幾次大比,傳播文華,自然會有貨與帝王家的臣工。”


    “可倘若沒有了子民呢?富相,先朝太宗有言: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先賢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都是在強調子民在一個王朝中有根基的意義。”


    “朕不否認士族應該具有有別於子民的權利,這是因為士族付出了,或者說他的先輩付出了。”


    “不論是為大宋付出,還是為我們漢文化的繼承付出。付出了應該有得到,這無可厚非。可真的不能無休止的如此。”


    “閬州陳,首先是閬州,然後才是陳。沒有閬州,陳家就沒了根。有一點毋容置疑,閬州無數的子民,都在為陳家服務,或者說依附於陳家過活。”


    “同樣,陳家又何嚐不是因為閬州的子民而活的滋潤?殺雞取卵,竭澤而漁,非賢人之所為。”


    這算是驚世駭俗嗎?或許是或許不是。富弼不確定。


    官家今天跟他所說的,跟官家在護衛營的一些理論異曲同工。


    表達的是官家的意思,卻總是能在經史子集中找到對應釋義。


    像是究竟到了根底,又像是隻針對現象而延伸開的。跟官家的那些理論一樣,讓人恍然,又讓人迷茫。


    但富弼不得不承認,他被官家說服了。就是沒有後麵這些驚世駭俗的話,就單單從可能引起的後果看,富弼就已經接受了官家的做法。


    至於後麵的這些話,除了君王,誰說出來都不驚世駭俗,官家有君王的身份,卻能有這樣的認識。在富弼看來,這已經具備一個千古帝王的素質了。


    “官家,老臣讚同就閬州軌道一事,朝廷應該有一定的反應。隻是……”


    富弼還是認為,朝廷處置閬州,會引起朝堂的紛亂。


    富弼還是擔心,這樣有針對性和目的性,並具備一定延伸意義和指向的做法,值得商榷。


    “富相,朕的處事方式,富相應該清楚。那怕朕對於這樣的行為相當反感,也會在流程上讓朝臣信服!”


    處置閬州陳家,已經算是在內閣議事強通過。至於怎麽做,趙曦還需要等待監察衙門的調查結果。


    這一次奏對,應該算是君臣盡歡。還是依著趙曦的意圖結束了。


    勤政殿內閣大臣議事廳,所有的內閣大臣都在,都還在等著富弼跟官家奏對的結果。


    議事結束後,富弼自請留對,大家都知道是為什麽。


    盡管官家至今還沒有改變過任何一項決定,都還是想看看富弼跟官家奏對的結果。


    畢竟,官家還沒有直麵批量朝臣的經曆。多數時候,官家都是假某位臣工,或者經過與內閣溝通以後才決定的。


    這一次,幾乎是官家逼著內閣形成了決議。大家都想著,或許這會是一次改變…~


    就連範純仁和蔡確,也一樣在等著富弼的回來。


    富弼回來了,看到所有參與議事的人都在,有些驚訝也覺得在預料之中。


    富弼在大家注目禮下落了座…~這可不是拿喬,賣關子。他需要整理措辭去解釋官家的那一番言論。


    “官家的決定不變……”


    富弼又聽到整齊的出氣聲,有惋惜,有歎息,有感慨,也有擔心。


    “倘若閬州軌道之事朝廷不做處置,是不是朝堂會有讓工坊城放開軌道經營管轄權的建議?或許這樣的議案提案,在馬上到來的第二次大朝會,也會很輕鬆通過吧?”


    “我原本以為,這件事是官家節外生枝,如今看來,這是事出有因!”


    富弼不再多說了。他可以肯定內閣大臣沒人摻合,但一樣肯定,內閣大臣有知道實情的。


    一個地方抵報,針砭時弊,怎麽會刊登這樣一件很不起眼的事?


    “此類情形,朝廷必須及時遏製!”


    王安石很鄙視眾人,好像都有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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