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義軍一間營帳中。


    昏迷中的祝聖哲額頭上冷汗不斷冒出。他緊緊閉著眼,在睡夢中,他看到嚴虎的頭顱再一次飛起,但那個頭顱卻張開嘴暴喝道:“嚴某一生俯仰無愧於天地,你安敢殺我!”


    “安敢殺我!”


    祝聖哲退了一步,絕然道:“你不過是個反賊……”


    下一刻,無數披麻帶孝的人向他圍過來,臉上皆帶著殺意。


    石叔雲、苗慶、萬淵……一個個目光狠厲地盯著自己。


    祝聖哲又退了兩步,嘶聲道:“反賊,你們都是是反賊……來人,護我!”


    他說著,突然在人群裏看到斷了一隻手的戴明正。


    “明正,救我。”


    戴明正慨然應諾:“願為大人效死。”


    說完,他臉上卻露出嘲諷的表情,陰惻惻地笑起來:“祝大人,但你為了自己活命,把我像棄子一樣丟掉了,還記得嗎?”


    “不是的……”


    突然,祝聖哲的喉嚨被人扼住。


    強烈的窒息感讓他覺得生不如死。


    他努力睜開眼,想去看麵前的人是誰。


    但眼睛始終睜不開。


    死亡的氣自己越來越近……


    突然,祝聖哲睜開眼,猛然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大人,您醒了。”


    祝聖哲轉頭看去,見自己還在保義軍的營帳中,帳中還立著兩個黑衣勁裝的親衛正守著自己。


    “我暈了多久了?”


    “兩天。”


    祝聖哲點點頭。


    他忽然又是一愣。


    “林啟……”


    在夢裏,掐著自己的那個人是林啟。


    醒來前那個瞬間驚鴻一瞥的一眼,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祝聖哲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麽會夢到這樣荒謬的事情。


    林啟?不過是在文水縣有過兩麵之緣的年輕人罷了。


    “情況怎麽樣了?帶我去見任將軍。”


    *******


    對任常恭而言,祝聖哲是一個極大的助力。


    不僅這次剿殺嚴虎的過程中,祝聖哲出力極大。更重要的是,他是樞秘院傅斯年的弟子。


    任常恭出身寒門,靠著軍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艱難困頓不為人知。但再想往上走一步,就難如登天。


    梁朝武將地位低,又因為他在朝中沒有倚靠,才會被派到洺州解圍。


    誰都知道,憑十萬廂軍與耶律烈雄相抗,不過是找死。


    因此,他迫切地希望投入朝中一方勢力,傅斯年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樞秘院掌天下軍機,若得傅院使青眼,前途不可限量。


    同時,他收留程武也是出於這種迫切的心情。


    祁鄉伯雖隻是一個伯爵,卻是太子的人……


    所以哪怕程武這個二世祖如此惹人心煩,任常恭還是將他容忍了下來。


    此時還與他對坐而談。


    擺在兩人中間的是一個修複好的沙盤。


    程武在沙盤上一指,侃侃道:“將軍可以將這夥賊人向西趕,這樣,我們追過通天峽,離遼人就更遠了……”


    任常恭點點頭,沉吟道:“但往西是太行山,他們熟悉地形,卻不好剿滅。”


    程武詫道:“為何要剿滅?將軍誅殺嚴虎雖是大功,但畢竟洺州還是失守了。若是朝庭硬要追究,將軍如何自處?唯有養寇,才能避免飛鳥盡良弓藏的局麵。”


    任常恭再次點點頭。


    程武卻道:“不過,追著這些土匪跑,卻也隻是中策。要想博一個富貴前程,最好還是東去,滅耶律烈雄,則一朝天下知名。”


    任常恭麵有慍色,怒道:“耶律烈雄有那麽好打的話,本將為何……”


    縱使眼前的程武是無恥之人,任常恭還是停住話頭,不好意思將後麵的話說出口。


    程武卻是嘿嘿一笑,道:“耶律烈雄看似摧枯拉朽,其實孤軍深入,已為疲師。他此番入寇,不過是為了敲打我大梁,讓我朝在遼與女真之戰中安份一些。隻不過是因為一路太過順遂,他才臨時起意一路直逼京畿。但沒有長遠的計劃準備,遼軍已陷進退兩難的困境。”


    任常恭怒色退去,卻沉吟道:“但遼人驍勇,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


    程武笑了笑:“洺州不可守,相州卻不同。遼人圍相州已有半月,相比真定府的兩日破城,頹勢已顯。而相州顏恪,似乎也頗有能耐。將軍可以遠遠駐兵觀望,若有機會,或可分一杯大功。總之,富貴險中求嘛,一切隻在將軍一念之間。”


    任常恭沉吟不語。


    程武道:“當然,要穩妥,我們還是打這些叛賊比較好。隻是……縱使到時候朝庭不追究,這一戰對將軍的聲名恐也有影響。”


    任常恭臉上陰晴不定。


    有些事,程武沒有說,但他自己心中也思量起來。


    如今嚴虎的殘軍與土匪合二為一,十分難啃。匪首既除,將這些蝦米蟹將啃下來,也不會有什麽大功勞。


    這王相岩,已成雞脅,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但真要去打耶律烈雄,他又不免心虛。


    相州顏恪,能信得過嗎?


    帳中,程武手指拈著沙盤上的小旗把玩著,難得沉靜下來,神態恬淡,望之恍然有名士風采。


    “二世祖就是不知愁啊……”任常恭頗有些不爽地想著。


    “稟將軍,祝先生求見。”


    “祝大人醒了?”任常恭眉毛一挑,頗有喜色。


    攻嚴虎就是祝聖哲傳書給自己出的主意。如今正是要再跟他問計的時候。


    任常恭急道:“快快有請。”


    程武眉毛一挑,四下看了一眼帳蓬,發現並無可避之處,隻好繼續端坐著。


    下一刻,門簾被掀開,祝聖哲踏步而進。


    “任將軍。”


    “祝先生不必多禮。”


    祝聖哲抬起頭,忽然看到帳中還有一人。


    那個人轉過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祝聖哲心中一驚,臉色的表情瞬間僵住。


    林啟!


    他怎麽會在這裏?


    大帳裏,祝聖哲與林啟對望一眼。


    他舉起手,張開嘴,喊道:“林……”


    “噠”的一聲響……


    任常恭瞳孔猛然放大,露出一眼不可思議的表情。


    卻見一瞬間,祝聖哲喉嚨裏已掛著一支弩前。


    他臉上還帶著震驚的神情,手指指向前方,緩緩往下倒去。


    林啟眼底帶著冷漠的神色。這一弩,讓他想起了客棧裏平靜而無聊的生活,周嬸在院中浣洗著衣裳,嘴裏碎碎念著一些瑣事。


    也想到了那個夜裏,自己曾說過,下次再見到祝聖哲,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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