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匆匆地來了,她扶起了唐越,遣走了所有的宮人。


    “越——我……越……你怎麽樣了?”康正帝問道。


    唐越空泛無光的褐綠色眸子,緩緩地轉過來,看向康正帝。康正帝從未看見過唐越也會擁有這樣的眼神。絕望,哀傷,痛苦,不解……


    這些,是唐越從不曾擁有過的眼神。


    她,竟然把唐越逼到擁有了這些情緒。


    康正帝忽然緊緊地抱著唐越,低聲地喃喃道:“對不起……越……對不起——”


    唐越一點點把康正帝環抱著他的胳膊掰開,問道:“陛下,你是不是把咱們的孩子,給我母親了?”


    康正帝焦急又慌亂,愧疚又自責,她有些百口莫辯,又有些極力挽回,她道:“越——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我答應她的時候……沒想那麽多……”


    唐越問的時候,明明心底還有一絲希望,他希望他麵前深愛的女子,隻是把孩子給他的母親看看。或者由他的母親起個名字,然後就送回來了。


    可是他卻從康正帝的口中,聽見了世界崩塌的聲音。轟隆隆的,震耳欲聾。又好似不是崩塌,而是溺水的聲音,什麽都悶悶的,呼吸不過來,有什麽東西,壓的心口直疼。


    唐越不知道該跟康正帝說什麽,他不願意相信,康正帝會把她們自己的孩子以一種交易的方式,答應給了他的母親。


    為什麽呢?


    就在這時,宋惜玉跑了過來,告訴梁斐芝:“柳貴人已經開始陣痛待產了!”


    康正帝聽到梁斐芝有些哆嗦地稟報之後,左右為難。


    最終,她還是選擇對唐越說道:“越!你等我回來給你解釋!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找回來的!就是給咱媽下跪,我都會把孩子要回來的!”


    哦,原因,恐怕就是在這吧。因為,不愛吧。


    唐越忽然想起,他曾經對康正帝說過:“你不愛我。”


    而康正帝對他的回應,是問他:“越,你不想要孩子了嗎?”


    原因,就是在這吧。


    唐越捂著心口,坐在桌前,許久不曾開口。也,不曾流淚。


    “嗯——”唐越起身的時候,捂著心口悶哼了一聲。唐越一邊捂著心口,一邊拿出紙筆,寫了一行字。


    他對站在一邊偷偷掉眼淚的柴胡說道:“陪我去寧陽宮。”


    “這……這會兒各宮的主子都在往昭頃殿走吧?主子您去寧陽宮做什麽?”柴胡紅著眼圈,不解地說道。


    唐越艱難地深呼吸著,自言自語地用柴胡根本聽不清地聲音,說道:“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這是不相幹的兩件事。她把我和她的孩子拿去做了筆交易,是她不對。她給我道歉了。嗯。”


    “走呀!”唐越對著愣在原地驚恐不安地柴胡大聲嗬斥道。


    唐越繼續往前走,也繼續自言自語地說道:“嗯,她做的不對,她道歉了。我想要回我的女兒。我自己去找。對。就是這樣的。”


    唐越一路上,對自己喃喃不休,柴胡很害怕,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唐越,但是他更加擔心這樣的唐越。


    唐越走到寧陽宮,正好遇見走出宮門的蕭燼。


    “幫我一個忙。”唐越的眼神裏,有些急迫,和蕭燼從未在唐越臉上見過的神色。


    “恩,你說。”蕭燼也沒有問唐越為何不先去昭頃殿,也沒有問唐越怎麽不準備“洗三禮”吉時要用的一應用品。


    蕭燼什麽也沒有問,他隻覺得唐越來了,就是都考慮過了。那就是,有必須來的急事。


    “我要見我師妹。也就是你妹妹。”唐越說道。


    蕭燼微微有些吃驚,鬼醫明明告訴他唐越並不知情的。但是他見唐越的神色不對,便也來不及細問,隻是問道:“不知仁德君見侍身的妹妹有何事?”


    唐越卻直接說道:“給你說,又要費一番解釋的功夫!我現在都要來不及了!我必須盡快看見她!你能不能幫這個忙!”


    蕭燼抿了抿唇,他知道他當初若是沒有唐越,恐怕就死了,根本輪不到他站在這裏問這些話。可是……蕭燼說不上怎麽回事,他心底有些不安。


    “好,我去給你拿信鴿。”蕭燼說道。


    “不,不用信鴿!你們有一個救急的聯絡用的。什麽蛋!”唐越說道。


    蕭燼又倒吸一口氣,唐越連這個也知道?究竟是誰告訴他的?是鬼醫唐洋?還是妹妹蕭鸝?


    “不可以麽?”唐越一臉急迫,卻還是沉著臉色。


    蕭燼微微蹙眉,點了點頭,說道:“跟我來!”


    蕭燼向天空放了一顆求救信號彈,便跟著唐越在那候著。


    唐越又進入了他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他在那不停地用微不可察的聲音喃喃自語:“我母親為什麽要要走我的孩子呢?為什麽呢?她把孩子帶走了,給她喂什麽呢?孩子不吃奶會死的……我母親……對了!我母親見過父親養我,那這點常識是有的。對!我不能一下子慌得亂了思緒。”


    唐越不停地用手指輕輕地點著自己的腿,時而又對著空中指指點點的念念有詞。他這副樣子,把蕭燼駭的不輕。


    “你主子,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蕭燼問道。


    柴胡頗為憂心地看了唐越一眼,便把他知道的事情,簡短地概述了一遍:早晨起來,五皇女丟了,遍尋不見,去請來了陛下,陛下先是道歉,然後大家都侯在了外麵。接著,也沒吵架,也沒怎麽樣,他主子唐越就變成這樣了。


    蕭燼腦子裏在想著各種各樣的可能,這些可能性必須圍繞著:五皇女無故失蹤,而陛下沒有派人去尋找,而是道歉?然後沒有吵架……唐越……魔障了?


    蕭燼正想著要不要去通知康正帝,他的妹妹蕭鸝——也就是夜王夜留殤來了。


    夜留殤喘著氣,站在蕭燼麵前,見他無恙,便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麽了?”


    “帶我走!帶我出皇宮!”唐越走上前說道。


    蕭燼聽聞,大驚失色。


    “師妹!你曾答應過我,不論我在天涯海角,隻要我需要你幫助,你一定會幫我!我現在就需要你幫忙!”唐越說道。


    蕭燼來不及留人,他的妹妹就攬著唐越的腰,踩著輕功離去了。


    偌大的鹹陽殿門前,隻剩下蕭燼和柴胡怔楞在原地。夜三身為蕭燼的宮侍,雖然以他的輕功,追上負重的夜留殤絕對沒有問題。可是,他不敢擅自暴露自己的武功。


    怎麽辦!堂堂的正二品仁德君,被……被人帶走了。男女授受不親……馬上是“洗三禮”了!皇室宗親都在太後那裏候著呢!就待吉時觀禮了!


    蕭燼心亂如麻,他故作鎮定地說道:“去昭頃殿!快!”


    “還有!剛才的事情,誰要是說出去半個字!本宮就要他人頭落地!”蕭燼忽然露出了一絲殺氣。


    宮人們都嚇得連頭也不敢抬。


    蕭燼一直不受寵,被宮人拜高踩低,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忍著。誰也不知道他能有這樣淩厲的威壓氣勢。


    話說,蕭燼以塞巴斯醬的身份,遊走在大月氏各個州府的時候。為金玲開辟六福火鍋店的那些經曆,足以曆練他如何駕馭人。


    所以,這一點氣勢,他完全收放自如。


    康正帝在昭頃殿聽到蕭燼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愣住了。


    蕭燼握著康正帝的手,低聲說道:“陛下,你先別著慌,你先去請示孝惠太後吧!”


    南宮紫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見蕭燼附耳對康正帝說了些話,她整個人的臉上就沒了血色。


    康正帝捂著心口,怎麽辦,唐越不要她了。怎麽辦,女兒也不見了。


    康正帝一臉如喪考妣,蕭燼握緊了康正帝冰涼的手,說道:“臣侍等都在這裏候著,柳貴人剛開始陣痛,應該還要一會兒呢,陛下先去壽安殿吧!”


    康正帝一臉慘色,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張了張口,哽咽著從喉口擠出了一個字:“好……”


    梁斐芝也懵了,提著十二萬分的謹慎,跟在康正帝的身後。


    康正帝不知道她是怎麽走到壽安殿的,孝惠太後正滿麵笑靨地跟眾位貴夫聊著家常,看見這樣的康正帝,臉上的笑容都僵了。


    孝惠太後趕緊讓梁斐芝扶著康正帝到了偏殿,康正帝失魂落魄地大致講了一下情況。


    孝惠太後頗為震驚,冷怒道:“竟然有如此放肆的人!膽敢……”


    康正帝的眼淚再也包不住,衝破了眼眶,如同倒落的豆子,她跪坐在地上,說道:“父後——!是兒臣的錯!是兒臣的錯!”


    孝惠太後被這樣悲鳴的康正帝震驚的愣住了,慌忙心疼地扶起康正帝,關切地問道:“我的女兒啊——到底怎麽回事?嗯?你別難過啊!你別哭——”


    康正帝鼻音濃重地講述了她在夢瑤國的時候,有多慘的遭遇,又是怎麽求的鬼醫唐洋。然後是如何種下的因,如今這便是果。


    孝惠太後知道,康正帝這樣盡力的講清楚她的遭遇,她如何被人輕賤欺辱,都是為了讓孝惠太後不對唐越以及他的母親遷怒。


    可是麵前哭的淒慘的,畢竟是他的女兒。他怎麽能不心痛?他不能遷怒唐越,他也知道失去女兒的痛楚。他被迫,也不能憎惡唐洋,畢竟是他的女兒主動和唐洋做的交易。可是看著他麵前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的皇帝,這個皇帝還是他虧欠頗多的女兒。孝惠太後的心也感到了徹骨的痛。


    孝惠太後紅著眼圈,搖著頭說道:“這事,可大可小,皇女流落在外,是絕不允許的!這事……”


    孝惠太後沉默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隻能對外宣稱,仁德君暴斃,五皇女夭折了。”


    康正帝聽罷,驚慌地抬起頭,搖著頭說道:“不行!父後!不行!我要把唐越找回來的!我的女兒,我也要找回來的!我要把他們找回來的!我不要他離開我!我不!”


    孝惠太後剛想說什麽,可是看見康正帝抑製不住地淚流滿麵,喃喃自語地說著對唐越絕不放手的話。


    孝惠太後還是深吸了口氣,鎮定地說道:“好,那就宣稱……仁德君重病靜養,五皇女……五皇女體質孱弱,暫時不宜進行洗三禮。”


    孝惠太後看著趴伏在桌子上哭的傷心的康正帝,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勸阻她保持什麽天家風度,隻得滿麵心疼和哀歎地走去了正殿。


    孝惠太後到了正殿,整個人的氣勢又變了。


    他知道,皇帝的軟弱,不能讓別人知道。他這個時候必須成為康正帝的保護傘,他必須撐著氣勢,穩住全場的賓客。


    康正帝並不知道,她是怎麽渾渾噩噩地等到皇室宗親全部散去的,她隻是聽到宋惜玉跑來,告訴她:柳書君誕下了皇子,父子均安。


    康正帝紅腫著眼圈,向昭頃殿走去。


    孝惠太後對竹虛吩咐道:“去對大明宮和寧陽宮的宮人們說明白,闔宮上下就一條舌頭。仁德君產後羸弱,閉門靜養,五皇女體質孱弱,在她父君身邊將養著。這就是大家看見的,和大家聽見的。讓哀家聽到不一樣的一個字,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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