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理解,帝師月落雪露出來的慘烈一笑,究竟是何種意味。三省六部,七十二朝臣,外加親王郡王,每一個人,對於月落雪的這抹悲淒的笑,都有自己的理解。


    她們有忍不住跪下,喊道:“陛——下——”的。也有怔楞原地,一言不發的。更有忍不住淚如傾盆的。


    帝師月落雪不是完人,她是曾經告誡她的兒子,若是想如何讓自己的女兒繼承大統,應當怎麽做的人。她也幫不少人,隱晦地出過許多主意,教她們怎樣對抗先帝,可以最大限度地達成她們的所求。


    她的狡黠圓滑,也許是她眾多特質的其中一點。可是帝師月落雪的最大特質,也最受文人崇敬的一點,是她——並不道貌岸然地說盡仁義道德。而是,她用她自己的圓滑和處事方法,用實際的舉止,在證明文人應該有什麽樣的根骨和堅持。


    這,也是先帝慶順帝放心的,把遺詔托付給月落雪的原因。


    可是,自古帝王多薄情。


    慶順帝托付遺詔,卻也不盡信她。康正帝處處掣肘為難她,也從不感恩。


    人在做,天在看。雖然所有的人從未明言,可是她們心底的感知和情緒是無法騙人的。朝臣們都知道,帝師此去大理寺,恐怕是用生命,完成了對先帝的承諾。她在用生命交代著:她無愧於先帝的囑托。


    其實,她完全可以不主動來趟這灘渾水的。畢竟,康正帝自己都沒有查出來。


    勤王一時間情緒難辨,她不知道是該感慨帝師的大義之舉,還是該害怕康正帝接下來該如何對待她們的三皇姐——齊王。


    真如帝師說言,康正帝這樣冷酷的離去,果然止住了所有有非分之想的朝臣。甚至,給沒有非分之想的朝臣,也敲了警鍾。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孝惠太後的耳朵裏。他微微蹙眉,眼底有惋惜和沉痛。可是,他沒有辦法。康正帝,畢竟是他的女兒。他不能看著他的女兒,一步步走到被人逼宮的地步。


    孝惠太後知道,康正帝將曾經在瑾王府時候的暗衛們,一並帶來了皇宮。但是並沒有把她們都編入死士。而是建立了一個叫做錦衣衛的職處。


    孝惠太後也知道,如果今天朝堂上沒有帝師月落雪的“攪局”,康正帝很可能,就會讓她的錦衣衛把呼聲最高的大臣,當朝抓走,亦或是……


    孝惠太後隻歎康正帝太過年輕,把皇權看的太過至高無上。其實,並不是這樣。


    擁有先帝血脈的,並不隻是康正帝一個人。就算沒有齊王的謀反野心,一個失了朝臣之心的皇帝,能活多久?


    況且,康正帝已經有皇長女了。曲靖容的奶奶可是手握兵權的南宮卿。


    若是傳出皇帝在朝堂大殿虐殺朝臣這樣的傳言,孝惠太後可不敢賭南宮卿會做出什麽樣的抉擇。而其他位高權重的武將,又會做出什麽抉擇。


    虐殺朝臣,無異是給了別人一把刀刃,架在了皇帝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孝惠太後迫不得已,便去找了月落雪。


    孝惠太後對月落雪是以“請教”的名義求見的。他對月落雪提出了以上,他能想得到的疑問。又提起一些帝師和先帝之間的陳年舊事。


    隻是這樣看似簡單的討教和敘舊。誰能知道,這竟然就是斷送了帝師一脈的緣由呢?


    孝惠太後百般煩愁地在壽安殿踱步。


    若不是康正帝對帝師太過忌憚,孝惠太後也不會不敢過多的勸解。


    朝臣們又不是逼康正帝處決江珵鶴,隻是讓他這種不潔的男子退讓出鳳後的座位罷了。這對失了貞潔的男子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恩典了。加上康正帝如此護著江珵鶴,那就說明心裏是有他的。那麽,江珵鶴讓位,康正帝以後多多愛護他便是了。


    孝惠太後實在不能理解,康正帝這樣冒死護著江珵鶴的原因。他不由得,就恨上了江珵鶴。孝惠太後心底不斷地暗自咒罵,江珵鶴的容顏惑主。


    翊坤宮的瑤星池邊上,南宮紫晨用絹子抹著額角的汗,看著南宮虹夕和慕容淺秋縫製的肚兜,淺笑著說道:“你們兩個再做,孩子穿一年都穿不完了。”


    南宮虹夕放下手中的針線,剛要說什麽,卻斜眼睥著慕容淺秋,又住了嘴。


    “虹夕哥哥欲言又止的,莫不是嫌我礙事,這才不便說的麽?”慕容淺秋淡笑著說道。


    “我是怕我說完,哥哥又要訓斥我!瞧你這話說的!你是我們的弟弟,有什麽礙事的!”南宮虹夕繼續拿起針線來,卻已經沒有了心思。


    “知道我要訓斥你,就不要說了。一天天嘴裏跟連珠的炮仗似的,沒有個把門兒的!”南宮紫晨說道。


    慕容淺秋也放下了手中的針線,一臉好奇地看向南宮虹夕,說道:“虹夕哥哥是想說什麽?如此一來,我卻更加好奇想知道了!”


    “你可真壞!明知道哥哥會罵我,你還偏要誘著我說!”南宮虹夕嘟了嘟嘴,用剪子修整著線頭。


    “好吧好吧,那虹夕哥哥就別說出來好了。”慕容淺秋狡黠的笑著,輕輕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繼續拿起針線。


    南宮虹夕頗為無語又氣惱地“嗬”出一口氣,說道:“嘖嘖嘖——”


    “真是平日裏都看不出來啊!哥哥,你瞧,最壞的就是淺秋了!明知道我根本憋不住話,還故意這麽說!”南宮虹夕連嗔帶嬌地對南宮紫晨說道。


    南宮紫晨微微歎了口氣,頗為縱容地歎道:“快些為陛下懷上龍嗣吧!你們兩個,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孩童似的,又是撒嬌,又是拌嘴的。”


    慕容淺秋一雙靈動地杏眼閃爍含春,微微歪著頭說道:“陛下可不就是喜歡這兩種類型的嘛!沉穩如玉如紫晨哥哥這般的,直言坦率如虹夕哥哥這般的。可不就是陛下最喜歡的類型麽!”


    南宮虹夕用胳膊肘輕輕地懟了慕容淺秋一下,問道:“那你是什麽類型?她不是也很喜歡你麽!這個月,剛不到十五,都已經去你那三次啦!你說,你是什麽類型的?”


    南宮紫晨微微蹙眉地道:“虹夕!”


    “哈!紫晨哥哥你看!虹夕哥哥吃醋啦!”


    南宮紫晨含著抿不住地笑意,看著南宮虹夕和慕容淺秋嬉鬧著,雖然渾身虛熱難忍,卻也難得地不感覺那麽焦躁難受了。


    南宮虹夕鬧夠了之後,鳳眸微抬,一臉神秘地說道:“話說,帝師已經關進大理寺七日了,聽說今日早晨,齊王也被關進了大理寺。這事兒怎麽還沒完啊?”


    南宮虹夕的消息,定然比後宮其他諸位君侍來得快些。誰叫宋惜玉喜歡上了若蒼呢?


    慕容淺秋見南宮紫晨沒有出言阻止,便也悄聲說道:“出了這樣大的事,那些朝臣們就不再鬧著要罷黜鳳後了呢!陛下這幾日難得地高興。可我說不上為什麽,心裏卻有些不安。”


    “你就別不安了!陛下這個月都去你那三回了!她不會偏寵鳳後的!若不是哥哥有孕在身……”南宮虹夕怯怯地睨了一眼南宮紫晨緊蹙的眉心,又適時地住了口。


    “我才不是嫉妒鳳後呢!我是在擔心別的!”慕容淺秋急忙辯白道。


    接著,慕容淺秋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朝臣們天天都在為帝師求情呢!”


    “哦,這個呀!這個我也聽說了!唉——原本因著鳳太後的事,我還真的挺討厭帝師的。”南宮虹夕雙手合十,在說道鳳太後的時候,拜了拜天以示對亡者的尊重。


    南宮虹夕繼續說道:“可是,聽說,那天帝師一臉頹喪,卻眉心泰然,滄桑老態地走出大殿的時候,仿若一日百年。一個沒站穩,就一屁股坐在了大殿的門欄上呢!聽她們這麽形容,我又忽然很同情她。”


    慕容淺秋歎了口氣,說道:“畢竟……是親手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大理寺啊……這天下,哪有能忍心這麽做的人呢!”


    “切莫胡說!若不是她,那些朝臣還不知道要怎麽為難陛下呢!帝師這樣請罪,那些朝臣就再不敢跟陛下唱反調了呢!”南宮虹夕說道。


    慕容淺秋已經第三次偷瞄南宮紫晨,可他似乎一邊聽著,一邊卻在想著別的事情。


    慕容淺秋不以為意地說道:“要我說啊,哪有不知道自己孩子在做什麽的父母呢?搞不好,帝師其實老早就知道的,隻不過事發了,這才不得不趕緊站出來請罪的!”


    南宮虹夕一臉糾結地說道:“啊?是這樣麽……嗯——我還白白感慨了一番!”


    “虹夕,你剛才說——朝臣們,天天都在為帝師求情?”南宮紫晨問道。


    南宮虹夕點點頭,“嗯”了一聲之後,也忽然覺得不對。


    南宮虹夕一雙鳳眸直視著自己的哥哥,南宮紫晨便輕輕地點點頭,垂下了眼簾。


    慕容淺秋看著二人之間的默契互動,忽然打破了靜默,道:“你們覺得,是有人想要帝師死?”


    南宮虹夕趕忙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噓了一聲。低聲說道:“雖然翊坤宮是哥哥的地方,這裏也隻有咱們仨,可是你也不能這麽大聲啊!”


    慕容淺秋縮了縮脖子,有些歉意地吐了吐舌頭,說道:“我想著,這裏隻有咱們三個人,便沒避諱那麽許多。哥哥我錯了,就原諒我吧——”


    南宮紫晨寵溺地看了二人一眼,說道:“你虹夕哥哥唬你呢,隻是說話聲音小些,比較穩妥些罷了。”


    慕容淺秋對南宮虹夕做出了一個凶狠地表情,又轉過頭低聲問道:“在背後主使這一切的,是陛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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