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月落雪剛才還不能篤定康正帝話中有話,那麽現在,她一定是聽明白了。


    月落雪不知道自己怎麽樣保持鎮定地退出交泰殿的。或者說,其實她的麵色看起來,也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淡然自若。月落雪隻不過是盡力在維持著,不顯得太過失措罷了。


    慕容淺秋看著月落雪額角滲汗的退了出去,忍不住微微的蹙著眉,瞪大了他的杏眼打量著康正帝。


    康正帝正陷入自己的思索裏,並沒有注意到慕容淺秋看向她的複雜神色。她把慕容淺秋留在這裏聽這些話,本意也並非如此。


    康正帝原本是想,有慕容淺秋陪在她身邊,她會顯得不那麽虛弱;其次,她也是想讓月落雪明白,若是後宮裏麵皇嗣再有問題,關不關鳳太後的事,她都會追查到死。最後,她認為,慕容淺秋理應對她這樣用心維護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而感到窩心和甜蜜。


    隻可惜,康正帝忽略了慕容淺秋的感受。她沒有想到慕容淺秋聽到這番話,會以什麽角度去考慮這件事。


    慕容淺秋不敢問,可是他真的很想脫口而出地問麵前的女子:“你認為我們的孩子胎死腹中,是與鳳太後脫不開關係的嗎?”


    然而,他害怕她騙自己,更害怕她說查到了什麽蛛絲馬跡。慕容淺秋害怕,康正帝給他的答案不是他要的答案。可是,他想要什麽樣的答案呢?他現在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想要什麽樣的答案了!


    慕容淺秋一刻也坐不住了,他牽強地扯出一抹笑意,向康正帝告辭。


    康正帝很想陪著慕容淺秋,可是她久不在京,榮都裏發生了多少的事情都在等她處理,所以她現在沒辦法把兒女情長放在首位。


    慕容淺秋路過禦花園的時候,聽著秦楚笑用陶笛吹奏著《千年風雅》,忽然眼淚就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這首曲子,康正帝曾在潛邸的時候,就吹奏過。


    那時,慕容淺秋還隻是她眼裏一個名義上的側君。


    康正帝吹奏這首《千年風雅》的時候,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柳書君。那樣的深情,她從不曾對著慕容淺秋有過絲毫。


    若是……若是沒了孩子的人是柳書君,她是否還會這樣淡然的通過月落雪去警告鳳太後呢?


    “主子……咱們要不然從另一側走吧?”苗善兒見慕容淺秋落淚,低聲地喚了一句。


    慕容淺秋趕忙擦了眼淚,快步的想要改道,可又一想,這樣便是一種認輸了,他堂堂的苗疆世子,何時卻要給那樣卑賤的人留有避忌?豈不是讓人平白的笑話了去?


    “不,就從這回清涼殿!”


    柳書君看著慕容淺秋帶著貼身侍從走過,本想起身行禮,可他們似是沒有瞧見柳書君和秦楚笑似的。柳書君便也樂得坐在亭子裏,並不上前與之交惡。


    秦楚笑一曲奏完,便幽聲歎息,道:“也不知道她身上的傷重不重,聽著唐修儀那般嗬斥她,怕是傷的也不輕。”


    柳書君微微蹙著眉,輕聲說道:“我不是不想上前問慕容修儀,隻是他沒了孩子,心情甚是不美……隻怕你我去問,問不到什麽便罷了,再引起什麽爭端,就不好了。”


    秦楚笑氣惱地拂袖落座,有些抱怨地說道:“這事怎麽也找不到我們身上,隻是這事也蹊蹺,說來也是文德太貴君最疼慕容修儀了。唐修儀說慕容修儀是用了不該用的東西,可慕容修儀的所有吃食用度,哪一件不是過了文德太貴君的手呢?”


    “所以說這背後之人可怕之處也在此,這不僅是害命,還有嫁禍!”柳書君眉心緊鎖著。


    傍晚時分,康正帝忙完政務,終於坐著轎輦來到了清涼殿。可是到了殿門口,苗善兒卻跪在地上說道:“陛下,慕容修儀……身子不適,已經歇下了。”


    康正帝微微蹙了蹙眉,她眨了眨眼,並未說話。尚寢局樸尚寢在這初春的涼風中,卻落了一腦門子的汗,他恨自己怎麽不早點讓陛下定下來,翻誰的牌子。在那傻跪著等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是這樣。


    “嗯,那你好生照顧好你家主子,朕回昭頃殿了。”康正帝說罷,便踏著初春的涼意離開了清涼殿。


    昭頃殿內,獨孤染珂並沒有走。蕭燼也在床榻上毫無生氣地昏睡著。康正帝走到昭頃殿門口,又準備轉身回禦花園。


    一個一身豔紅的影子不知從何處躥到了康正帝的麵前,梁斐芝驚得“護駕——”的駕字還沒有說出口,康正帝便抬手說道:“沒事。”


    “你要去哪?”夜留殤問道。


    康正帝靜靜的看著玄鐵麵具下那雙墨藍色發著黑亮銳光的眸子,並沒有說話。


    “去陪陪他吧。以免以後會後悔。”夜留殤有些哽咽地說道。


    康正帝怔楞了,她看著夜留殤冰冷的麵具,試圖從這上麵找出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康正帝看著夜留殤沉默不語的立在麵前,忽然拂袖轉身,快步的向昭頃殿殿內走去。


    燭火下的唐越頎長的身影在燭火中略顯焦慮。他見到康正帝快步的走了過來,嘴唇翕了翕,眉心微鎖地說道:“是有多忙?怎麽才來!”


    康正帝看向偌大的軟榻上,一動不動的人兒,心底咯噔一聲。她袖口中的拳頭緊了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唐越眉宇擰了擰,直言說道:“你明明是擔心他的,何苦不願承認?他若是高燒不退,就應該著手準備後事了!”


    康正帝臉色如同調色盤,獨孤染珂原本想質問的言語堵在了喉口,扭頭看著唐越和康正帝,他卻有些愕然。


    康正帝垂著眼簾,對唐越和獨孤染珂說道:“你們快些回去休息吧。”


    唐越倒是連禮數也沒有,便徑自向門外走去了。獨孤染珂卻是沒有從軟榻旁挪動分毫。


    康正帝皺了皺眉,說道:“朕已經讓他們給你和夜留殤準備好了住處。”


    獨孤染珂看向軟榻上昏沉無息的蕭燼,這才以哀求的目光乞求道:“陛下,草民離開也睡不著,您就讓草民在這裏陪著蕭寶林吧!”


    康正帝站在那,看著一臉慘白,毫無生氣的蕭燼。她眯著眼,許久這才說道:“你先去休息,明日朕上朝期間,沒有辦法陪在他身邊看顧周全,到時你再替朕守著他。”


    康正帝見獨孤染珂扭擰,便斥道:“還不退下!你們也都出去吧!”


    獨孤染珂咬了咬唇,看了一眼躺在軟榻上的蕭燼,隻好福了福禮,跟著一眾宮侍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殿內,隻剩下康正帝和沉睡昏迷的蕭燼。康正帝這才自己解了衣衫,躺在了蕭燼的身旁。


    “你……”康正帝看著蕭燼慘無人色的麵頰,緩緩地伸出手,令她自己都有些驚訝的是,她的手有些發顫。


    “不許你死!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太多了!朕不許你死!”康正帝說著,鼻子裏便有些發酸。


    蕭燼一動不動,康正帝的話像投入無底黑洞裏的一顆石子,沒有任何的回應。她攥了攥拳,終究還是沒有碰觸到他。


    康正帝咬著牙,忍著身上箭傷帶給她的疼痛,平躺在蕭燼身旁,眼圈裏不爭氣地浮上了一圈迷霧。


    康正帝喝退了死士,直到她確定寢殿周圍再無他人,這才喃喃地說道:“你知道麽,當時我知道你背叛了我,我整個人都崩潰了。”


    “我在給母親送銀錢被官兵抓住的時候,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不要連累你們。可是我並不知道,你們早就走了……曲宸萱真的很擅長利用人的軟肋。她能讓你們都棄我而去。讓你們都對我倒戈相向。我知道我不夠好,可是我真的無法原諒你的背叛!”


    “虹夕為了保全腹中孩兒,不得不站出來作了偽證。我怨他,可是我無法恨他。因為是我沒有能力,我沒能保護好他,沒能保護好他的孩子,沒能給他一個安全的環境……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怨他,恨他,可是我最終隻能原諒他。畢竟,他的不得已,是出於他當時真的以為,他自己沒有其他的辦法。”


    一滴清淚滑過康正帝的臉頰,她鼻腔稍微有些阻塞,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唐越被曲宸萱以他母親的下落要挾,他試圖過跑出去找我,可曲宸萱以鬼醫的一紙藥方,證明了鬼醫確實在裕佑皇貴君的手上。唐越便不敢再造次。我沒有理由恨唐越,因為曾經在府上,我對他的付出最少,我沒有資格怪他為何不來救我。”


    “紫晨被迫跟著曲宸萱,甚至被她……我說不清楚對紫晨是愧疚,還是以遷怒代替愧疚。很長一段時間,我在以冷暴力報複著他和虹夕,可是他們在那件事上,並沒有特別大的過錯。”


    “我該恨的人,是你!”康正帝轉過臉來,麵帶恨意的怒視著蕭燼。


    她的眼角又滑落了一顆清淚,她情緒激動地說道:“你若要我的命,當初為何要救我?軒轅林楠把那雪山血玉芙盜走給你的時候,你為何要拿出來救我?”


    康正帝翻身抓著蕭燼的胳膊,狠狠地握在那纏裹住傷口的紗布上,說道:“你說啊!你說啊!”


    傷口的血,瞬間便染紅了紗布,康正帝感到手心有些發潮,這才看見透過紗布的鮮血不斷地在擴散殷弘的麵積。


    康正帝鬆開了蕭燼,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還有微弱的呼吸,這才又躺下,貼著蕭燼,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我給你起名塞巴斯醬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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