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憂鬱的大胡子舉目四望,遠處起伏連綿的雪山,峰頂如同玉柱直插雲霄。任誰來到此地,看到這樣一幅場景,胸中都會頓生豪邁之感。


    他不知道曼蘇爾在想什麽,總感覺此人比任何人都更具野心,望著這些起伏的雪峰,滿眼皆是貪婪。


    “此次來到大唐,我終於明白阿拉伯人欠缺的是什麽。倭馬亞以及過去的哈裏發,他們心中太過狹隘,認為真主隻是阿拉伯人的真主,其實不然,天底下的所有人都可以沐浴真主揮灑下的光澤,就算是那些異教徒,也可以成為我們的教化之民。”


    李嗣業重新審視地盯著眼前此人,這個身披黑大袍,戴著頭巾的男子總能讓他想起傻大木,**,實在是太奇怪了。


    大食使節曼蘇爾帶著他那張揚的秘密商隊遠走,李嗣業站在城頭上望著駝隊爬過雪山之間的丘陵,黃金駝鈴發出的清越響聲在山間回蕩。


    等他轉身走下城牆時,發現城中的兵卒以及娘子們,都用一種灼熱怪異的目光望著他,就好像看見了一尊金光燦燦的佛像,讓他們無法直視了。


    藤牧領著二十個人守在草廳外麵,身上披掛甲胄,神情莊重而且嚴肅。


    李嗣業奇怪地問他:“你這是在做什麽?想讓我檢驗一下你的訓練成果?”


    “非也,我敬愛的李使君,那箱子裏裝的是黃金吧。這東西的昂貴,我是清楚的,五百斤的黃金突然出現在蔥嶺守捉,總會引來居心叵測之人,所以我帶大夥兒守在這裏,用盡一份心力來保護黃金的安全。”


    李嗣業擺了擺手:“不用你保護,你給我下去好好帶兵就行,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不要想得太多。”


    藤牧誠懇地點頭:“守捉使說得很對,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努力帶兵,請允許我表達出對你的忠誠。”


    李嗣業聽得頭皮發麻,藤牧是他的下屬不假,但這種行為也太舔了,看來黃金對人的影響力太大,容易讓人迷失心智。


    他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走進了草廳中,盛放黃金的箱子蹲在正中央的草席上,上麵掛著大銅鎖,鑰匙就握在他手中。


    主薄於構盤膝坐在箱子的對麵,神色安定手中捏著麻繩閉目養神,李嗣業欣慰地吐了一口氣,作為一個管理倉稟的主薄,麵對黃金能淡然到這份境地,實在是了不起,這份定力僅次於自己了。


    這麽多的黃金,應該找個地方存起來才對,否則哪天自己有事離開蔥嶺,這些家夥再偷偷打開箱子,把黃金給瓜分了。


    於構恭敬地上前行禮道:“使君,卑職願意替使君守護這筆金子,就算我的命給丟了,它們也不會丟。”


    李嗣業笑眯眯地問他:“你打開箱子看過嗎?”


    “還不曾看過。”


    他從袖子從掏出鑰匙,走到箱子跟前,打開上麵的銅鎖,對於構招了招手。


    於主薄有些猶豫,慢吞吞地走過來,訝異地看著李嗣業的臉。


    李嗣業猛然打開了箱蓋,金燦燦的光芒綻放而出,於主薄的兩隻眼睛驟然瞪直,雙目中充滿了癡迷之色,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啪!


    他又把箱子給合上了,於構這才從心神不寧中恢複過來。


    李嗣業又扭頭望著他問:“怎麽樣?”


    於構麵帶愧色,叉手低聲說道:


    “卑職定力不夠,不夠資格替李使君保管。”


    李嗣業欣慰地笑道:“你能這樣想,說明你是個忠於職守的人,這筆黃金我將來有大用,如果隻是占有它們,那它們就是一堆死物,沒有任何作用。”


    於構再次躬身行禮:“卑職受教了。”


    “出去給我找個钁頭過來,還有告訴大家,任何人不得不靠近這裏。”


    於構去而複返,遞給李嗣業一把钁頭,然後用袖子遮著臉緩緩退去。


    李嗣業提著钁頭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間隔扇內,把陳列文書的木櫃挪開,揚起钁頭猛刨了起來。


    ……


    六月份下旬,外出護送波斯商隊的田珍帶著隊伍回來,此次護送任務有驚無險,眾人在路途上隻是遇到了幾撥小盜匪,都被輕鬆打發,眾人的臉上除去旅途奔波的疲憊之外,剩下的就隻有歸來的喜悅。


    林祈年領著蔥嶺守捉的兵卒和家眷們,站在城頭上歡迎遠方歸來的健兒。駝馬隊從雪山下緩緩走來,那一串長長的隊伍發出清脆的駝鈴聲。娘子們站在城頭上舞動起了手中多彩的絲絹,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識啊。


    於構悄悄走到李嗣業身邊,低聲質疑道:“護送商隊這事情,我們是瞞著疏勒鎮幹的,咱們這樣是不是太明顯了,還搞歡迎儀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遠征歸來的英雄呢?“


    “誰說他們不是英雄?“


    李嗣業雙手抱胸坦然說道:“為了家人的生計,敢於放下現在安逸的生活,到遠方去打拚,他們就是英雄,是他們妻子孩兒的英雄。“


    於構幽幽地歎了口氣:“李使君說得實在是太好了。“


    實際上他想說的是,


    他們為什麽出來,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不是你用錢財誘惑他們出來的嗎?不就是因為他們欠下了朝廷的甲胄,讓你揪住小辮子了嗎?


    商隊緩緩來到城牆下,李嗣業命人打開城門,田珍騎著瘦馬,肩背一根長槍帶領商隊進入城中,他的臉上布滿了風沙磨礪後粗糙痕跡,身後的十九名健兒也是同樣的粗糲麵龐,就連他們歸來後因激動而漲紅的麵龐,也被這種痕跡給遮蓋了。


    眾人一進城,各家的娘子們都圍了上來,隊伍立刻變得亂糟糟的。年輕的娘子羞澀地站在丈夫身前,稍大的娘子抱著孩兒,送到丈夫的懷裏,仿佛孩子就是他們愛情傳遞的接力棒。


    一時間孩子們的笑聲,叫阿爺的喊聲,馬兒疲勞的嘶叫聲,兄弟們的祝賀和問候聲交織成一片,使得這個孤獨落寞守在大地盡頭的小城,有了非同尋常的熱鬧。


    小別勝新婚,有娘子沒孩子的兵卒把馬兒牽進馬廄後,把依偎在身邊的娘子橫抱起,回到自己的房子裏閂上門。有娘子也有孩子的,把從遠方帶來的幹果特長塞進孩子懷裏,打發他們出去玩耍,也閂緊了房門。


    剩下那些光棍兒們,李嗣業伸手招呼他們說道:“各位兄弟歸來辛苦了,今晚都到草廳中來,我備了酒席,為大家接風洗塵。”


    “好嘞!”


    清冷的月色懸掛當空,守捉城的草廳裏行酒令的聲音吵的沸沸揚揚,凶猛的漢子們端著酒碗來回穿梭,不時有人醉倒在地上,引起了一陣豪爽的大笑。


    李嗣業端坐在主位上,手中端著酒碗醉眼惺忪,滿足地看著這些兵卒臉上的興奮神情,這才是他夢想中邊關應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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