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的臉上洋溢著少有的喜色,走進大殿對眾人說道:“無事,不過是陛下叫我過去詢問了一下,陛下還親口誇讚了我,也親口誇讚了李嗣業。”


    “哎,李嗣業呢。”


    “殿下,臣在這兒呢。”李嗣業從案幾前站起躬身叉手說。


    “我多虧了有你啊,不然今天必然栽在武惠妃、楊洄一黨的手中。”


    詹事們也跟著在身後稱讚:“殿下有德,李千牛之才,適逢其會呀。”


    “殿下能得李千牛這樣有急智的大才,日後必然能高枕無憂。”


    詹事和長史們角色轉換的不著痕跡,好像剛剛他們不曾批評過李嗣業一般,李嗣業也不與他們計較,隻是冷眼旁邊眾人的嘴臉。


    “繼續飲酒,慶祝!”


    李嗣業一聽,連忙端起了案幾,準備般到下首,跟眾人換換位置。


    李瑛趕緊伸手攔阻,問道:“嗣業,你這些天來的功勞,眾人有目共睹,此功勳宴飲當居首位,怎麽又要推遲?”


    李嗣業話中開始夾槍帶棒:“殿下,萬萬不可,嗣業不過一介千牛,怎敢讓列位詹事長史屈居與我之下?”


    “孤不是早已說過了嗎?今日酒宴隻以功勞來評定座位次序,不分上下尊卑。”他這話雖是對李嗣業說的,眼睛卻望向這些東宮屬官們,這些人隻好低頭盯著自己的腳麵。


    李嗣業又一次虛心謙讓:“不可呀,殿下,各位詹事長史都是皇榜進士出身,我一個毫無才學,隻有小聰明的商賈,怎麽能高居與他們之上?”


    詹事們頓時慌了神,這話是他們剛剛用來擠兌李嗣業的,現在又讓李嗣業原封不動用了回來,這其中散發的酸味兒十足,太子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他們連忙低下身段來勸進李嗣業:“李千牛就不要再推遲了,你是不拘一格之大才,在東宮危難之際,殿下財困之時,毛遂自薦,為殿下解決了這樣一個大麻煩,你不居首位,誰敢居首位?”


    “就是,李千牛不要再推脫了,你獻此良策,已然是脫穎而出,他日必得殿下重用,我們日後還要仰仗你啊。”


    李嗣業見好就收,勉強坐在了右上首。太子回到殿中主位上,宣布繼續欣賞歌舞,品嚐美酒。


    眾人酒觴交錯,舉杯共飲,酒宴的氣氛一時到達了高潮。


    太子喝得醉意微醺,主動端著酒杯從主位走下來,和東宮臣僚們近距離交流。他其實就是喝多了,平時比較內斂話不多,但醉酒之後徹底放飛自我,端著酒杯一邊豪飲,一邊講述今日的事情。


    “張九齡,張相公!連他這樣不苟言笑,一味清高的老夫子,都誇讚,誇讚我們賣馬球賽邀請帖的計策,可與孫臏指點田忌賽馬之計相媲美。”


    “李林甫,李相公,更是誇讚你勝過了孫臏的計策,不止如此,他還誇你有孫臏,孔明之才!”


    李林甫,竟然這樣誇我?


    李嗣業突然犯起了嘀咕,這位李相是個什麽人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史書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他這樣表麵上誇一個人,背地裏不定是在憋什麽壞點兒。


    他應付太子的同時,心中便開始暗自思索,李林甫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古人的心思很難猜啊,特別是這種人精。


    常言道讀史能使人明智,李嗣業當某件事情想不通的時候,就開始追溯曆史。曾經的李林甫和武惠妃可是同盟,當賢相張九齡下台後,唐玄宗曾經就廢太子一事詢問過李林甫,此人得了武惠妃的授意,才故意說:“此乃主上家事,何必去問外人。”正是這句話,葬送了太子與鄂王,光王的性命。


    眼下李林甫想幹什麽,這可就明擺著了。這一句孫臏,孔明之才,其實就是捧殺。唐玄宗最忌憚的就是太子弄權威脅到皇帝,好家夥,你身邊都出現諸葛亮了,這諸葛亮是不是要助你奪取江山,君臨天下呀,你要是奪取天下了,老子是不是要被你逼成太上皇。


    想到這裏李嗣業心生恐懼,這一不留神差點連小命都沒了。留在太子的身邊實在是太危險!不止是這個太子身邊危險,就是將來李亨的身邊,也很危險,他的大舅哥韋堅和老鐵王忠嗣不就是被這麽被搞掉的嗎?


    不行,他必須和太子推心置腹交談一番,指出現在的危機,不然大家夥一起完蛋。


    他抬頭看了看喝得醉醺醺的太子,搖了搖頭感覺現在不行,還是等明天太子清醒過來再說吧。


    ……


    唐玄宗李隆基盤膝坐在紫宸殿後殿室的檀木榻上,榻四角的石台之上擺放著鎏金香爐,龍涎香繚繞著緩緩升起。他的前方放著兩排書架,左右蹲著兩座青瓷缸,瓷缸內生長著兩株深紅色的牡丹。


    殿室內的氣氛嫻靜安詳,皇帝的心中卻翻起波瀾,他遙想起昔日宮廷鬥爭的腥風血雨,當初中宗皇帝駕崩,韋氏母女作亂,他帶兵誅殺韋氏一族勝利後,身披染血的鐵甲親自去見父親睿宗時,他在父親的目光中看到了陌生、畏懼、欽佩、欣慰、茫然等交織的情緒,可唯獨沒有親情。當時他感覺很可笑,一個父親居然會懼怕自己的兒子。


    可隨著他如今逐漸衰老,兒子們逐漸長大,他也終於體會到當年父親的驚憂。膝下的這些兒子們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欲望,特別是太子,他的羽翼漸漸豐滿,會不會耐不住等待,自己會不會重蹈父親當年的覆轍,變成孤零無依的太上皇?


    高力士毫無聲息地走進來,躬身站在皇帝一側低聲問道:“陛下,今夜由哪位娘娘侍寢。”


    李隆基沒有回答,卻突然抬頭問道:“朕當初沒有多觀察李嗣業這個人,是不是不該把他派到太子身邊去?”


    高力士當然知道李隆基是在擔心什麽,束手說道:“奴婢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看人還是很準的,張九齡,李林甫等人言過其實,這李嗣業並非什麽大才,不過是比尋常人機敏一些罷了。”


    玄宗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神情總算有所放鬆,擺手笑著說道:“李林甫固然言過其實,張九齡卻不會誇誇其談,李嗣業此計確實高妙,能想出這種絕妙辦法的人,豈能是平庸之輩?”


    高力士無可奈何,看來李林甫的話是在皇帝心裏下了種子,他稍微思索後,上前進言:“陛下若是不放心此人,那就下旨給他換個地方。或者找個機會,再召見此人一次,觀察他是否有真實才學?“


    “很好,”李隆基點了點頭,對高力士吩咐道:“今晚就讓惠妃來紫宸殿侍寢吧。”


    “喏。”


    武惠妃把李林甫的妙計記在心裏,侍寢的時候在皇帝的身邊狂吹耳邊風,總是有意無意地稱讚太子身邊的近臣李嗣業,這讓李隆基的心中更加狐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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