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更寒。


    約摸有三十餘人從暗處摸了出來,都是身形高大的長大漢子,穿著一身黑的衣服,這般無星無月的夜晚,若不是提著燈籠湊到近前,怕是誰也瞧不出來,居然有這麽多人經過。


    眾人摸摸索索,從大街上數人一組,一直閃到了一座大宅邊上的巷子裏頭。隔著一道牆,可以隱約聽到大宅裏頭有起更巡夜的聲響,隻是時間已經到了下半夜,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憊的時候,所以這聲響隻是半天才有那麽一點兒,而且很快就停止了。


    “嗒”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擲上了高大的院牆,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還是叫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王蠻子,你輕點!”


    自從給人胳膊擰麻花的事傳開之後,在太子內操中,王源已經有了新雅號,不過這廝倒也並不在意,人叫便答應,坦然受之。


    “省得……底下怎麽幹?王校呢?”


    “來了……輕點聲。一會兒王源你帶著你的人先翻,任尚和選好的弓手留在牆上和房頂控製場麵,再來是斷後,我和小爺幾個,掩護王源兩翼,肅清來援的範府家人。”


    一夥人十來個武官,再有十來個精心挑出來的內操營兵,加上一個皇太子,俱是穿的朱慈烺親自設計出來的夜行衣,再加上撓鉤,各人身上帶的攮子,短刀,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劫盜團夥。


    這其中,有戰鬥經驗的是王源和李恭兩個武官,還有幾個曾經奉調出京到河南參戰的京營官兵。


    而王校這個正經的武官卻是沒少幹強梁之事,看他現在指揮若定,十分嫻熟的情形,似乎也不象他自己所說的隻幹過一兩回的樣子……


    總之……晉商範永鬥有難!


    “小爺,要上了?”


    在翻牆之前,粗豪如王源者,也是擦了擦頭上冒出來的冷汗,輕聲請示朱慈烺。


    “翻吧。”朱慈烺一笑,在黑漆漆的夜色裏露出了滿嘴白牙,這個當口,他倒是笑的出來。


    “晉商不法,喪盡天良。以正道無法誅除……我是天子之子,代天行事,有何不可?”暗夜之中,朱慈烺也是用盡全力,揮了揮手,用極冷峻的聲音,向著眾人令道:“你們之中,王源幾個見過血,殺過人,任尚雖善射,一向射的是草垛靶子,今天晚上,孤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命爾等誅除不法奸商,除婦孺老弱,一律殺卻,聽到了麽?”


    李恭緊了緊手中短刀,沉聲道:“是,謹遵殿下諭旨!”


    任尚點頭道:“賣祖漢奸,我殺之絕無憐憫。”


    王源低聲怒道:“需教賣國的人知道天有眼之外,還有俺王某人手中短斧!”


    “殿下放心,吾等既然來了,就已經下定心心。”


    “殺!”


    充滿血腥與暴虐的喊殺聲中,朱慈烺環顧左右,一股熱辣辣的情緒湧上心頭。


    天寒地凍,冷風呼呼直吹,但與這些熱血漢子們聚集在一起,眼看要做著殺人越貨的勾當,實在是危險重重,但那種快意與宣泄之感,叫他恨不得撕開胸口衣服,對著寒風狂吼一通,才能痛快。


    這才是自己願意存在的時代。


    月黑風高,快意殺人!


    到這會兒,朱慈烺才真正明白,自己天生就不是甘於平淡的人,什麽溫良恭儉讓,一步步的謀定而後動,全去******吧,老子這次不按常理出牌……因為老子……要活下去!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還在等著老子隻手逆天!


    ……


    ……


    王源第一個順著繩梯上去,開始在院牆上如鬼魅般的移動著。


    範府是富貴之極,雖然家業根在山西,枝幹在張家口,京師這裏,就是囤積買賣糧食,範永鬥公開的身份就是山西來的糧商,和其餘幾家大糧商一起,控製的糧食在幾十萬石上下浮動。可以說,民間糧價,就是這夥山西老財聯手在控製著。


    官府收賦稅的時候,百姓無糧,這夥商人就低價收購,明朝又沒有抑止這種行為,更沒有常平倉等措施,所以無錢交賦的百姓隻能任商人宰割,等到百姓家裏存糧吃完,青黃不接的時候,這些大糧商又是坐地起價,大賺黑心銀子。


    象範家這種超級富商,從糧商到布商,再到當鋪,錢莊,真真是一條龍的服務,不把小百姓敲骨吸髓的敲幹吸盡,絕不算完。


    再加上和建奴貿易賺得的大筆銀子,北京城內雖然不是根基所在,甚至住的時間也並不多,還是像模像樣的置起了這麽一座大宅,這幾天朱慈烺有意無意的派人打聽,李恭幾個還動員了錦衣衛的朋友,把範永鬥的這座宅子從院落到布防都差不多鬧清楚了,這才有了今晚的行動。


    時不我待,不行此非常手段,想有銀錢做朱慈烺想做的事,絕無可能!


    製度之內是撞不動了,太子無權幹預外事,這些天,幾番拉攏,幾番試探,最後的結果不外乎就是個不成!


    那麽,就隻有自己親身而上了……


    雖千萬人吾往矣……


    眾人攀爬的地方正是內外院的交界,外宅有不少管家執事和莊丁家下人,雖然京師中不準富貴人家蓄藏甲胃和持有兵器,也不準訓練家丁,不過末世之時規矩鬆動,範府這樣的超級商人好歹也有幾十上百的護院,這些人十之八九都在外院,還有一些輪班的在府邸四周提著燈籠巡邏,剛剛朱慈烺等人過來,就是閃過了一撥夜巡,這才安然到此。


    王源第一個落在內院地上,在他身後就是李恭,院門處就有值更護院的兩個漢子倚在牆上坐更守備,兩人才落地,便是疾速向前,借著不遠處戳燈的微弱光亮,兩個漢子如猛虎般撲了過去,幾乎是同時伸手,將正在低頭打盹的漢子捂住了嘴。


    朱慈烺剛剛上牆頭,就但見王源右手高高舉起,攮子在夜光下閃閃發光,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插入範府護院的咽喉。


    夜色之中,鮮血的顏色格外刺目,那漢子拚死掙紮,卻被王源死死按住,但見一個長大漢子在矮壯的王源膊彎中拚死掙紮,半響過後,才軟軟睡倒,兩條腿抖動了一會兒,終於再無動靜。


    不論是前世今生,朱慈烺都是頭一回見殺人,先見了隻當是在看戲,隻有在那雙腿突然停住動作,他才猛然心悸一下,額頭上,手心,後背,全是猛然冒出來的冷汗。


    這種感覺,怕是隻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會明白。


    “這廝真是拚死掙紮啊……”朱慈烺嘀咕著道:“老子也是呢……”


    他輕輕躍下牆去,那邊李恭也是把自己懷中的範府護院了了賬,也是將人放在了地上,他們的副手是選定了膽大心細,這會子已經掩護向前,而每人手中,都是一柄雪亮的插刀在手!


    “兩人一組,撲!”


    等朱慈烺等人到來,後宅正院的門前,還有兩邊的夾巷都有巡邏打更的護院,十餘人分做幾組,暗夜之中,隻有寥寥幾盞沒有熄滅的戳燈,聊做照亮之用,而王源等人就是借著這點光亮,疾衝猛進,等範府值夜的人有所發覺的時候,卻已經被一刀割喉!


    先隻是兩個見過血殺過人的武官動手,接下來卻是所有人都撲了上去,短刀戳刺,或是小斧劈砍,但聽得刀刀入肉的鈍響聲,再有一兩聲短促的叫喊,到最後,將內宅四周幾個院子的護院全部肅清時,已經是人人身上俱是染血,而那些個沒有見過血的京營兵,此時的眼神之中,也滿是銳氣與殺意。


    最好的將士果然就隻有血與火才錘煉的出!


    “有賊……”


    大約是一兩聲的響動驚動了後宅正堂西廂房值夜的人,幾聲咳後有人提著燈籠出來,一出來,便是見到十幾條大漢瞧了過來,眼神中帶著那麽點綠幽幽的光彩,那人駭然,隻要想放聲大叫,不過才短短出得一聲,眾人眼前“嗡”的一聲響,卻是有一支羽箭疾掠而過,順著那人的脖子透頸而過!


    三角箭尖在微光下閃著冷豔的光,還帶著一抹血紅,幾滴血珠。


    “任老虎,好箭!”


    這般神射,眾人自然忍不住去誇讚,任尚卻隻蹲伏在院牆之上,倒真的似如一隻嗜血的猛虎。


    隻是雖射的快,到底動靜發了出來,正堂和兩邊的偏廂都有人聲,已經有人在打著火鐮,正堂和偏廂,到處都是點燈的聲響。


    “王源,撞門,李恭,你們幾個隨我一起進正堂,其餘各人,殺光偏廂裏的人,不要叫他們叫出來!”


    到這時候,自是什麽也顧不得,王源暴喝一聲,幾步上了正堂石階,用右肩用力一撞,關的嚴實的房門被他撞的歪斜開來,裏頭正好出來一個丫鬟,生的俏麗可人,隻是一臉驚惶,剛要叫喊,王源看也不看,劈頭一下,直刺入喉,卻是已經了賬。


    “不要……”


    朱慈烺剛想說一句不要亂殺無辜,話剛出口,便已經是搖頭苦笑。


    這般直殺進去,直入東麵暖閣,又殺了兩人,撞開房門,裏頭已經燈火大亮,有個隻穿著中衣的中年人親手掌著蠟燭,穩穩當當的迎上前來,當麵就是凶神一般的王源,手中的攮子還在向下滴著鮮血,這中年人也是絲毫不懼,隻是皺眉道:“哪裏來的好漢到我範某這裏發財?要多少銀子,或是金子,都是很便當的……莫要再殺人了,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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