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秋意寒涼,可石廷柱卻走得大汗淋漓。


    他不敢停下。


    後方的情況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他也能夠感受到情勢危機到了極點。


    清軍已經徹底亂了,再也組織不起有效的防禦,涼軍隨時都能衝上來。


    他可不想死在這。


    身為鑲紅旗固山額真,絕對的滿清高層,他還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呢。


    唯獨讓他氣悶的就是,明明他出身於瓜爾佳氏,是實打實的滿人。可是滿清上下卻一直將他當成漢人看待,不但一直壓製他的地位,還隻讓他統領漢軍旗。


    要不是近些年來漢軍旗日益壯大,已經成為清軍中的主力之一,石廷柱都要生出二心來了。


    可是這一次,他卻被阿濟格拋棄,留下斷後。


    還能不能夠跑過黃河,都尚未可知。


    既然不想死,那就隻有亡命奔逃。


    黑暗中他帶著自己的親兵一路摸索著前進,反正隻有沿著延河行走,就絕對不會出現差錯,他也不用擔心迷路。


    黑夜格外漫長,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四周一陣喧嘩,仿佛有無數的人被驚動了。


    難道落入了涼軍的包圍?


    石廷柱大吃一驚。


    關鍵時刻,他還算有些機智,立刻用滿語問道:“什麽人?”


    這一下重新讓四周安靜了下來,然後一個疲憊的聲音回答。


    “不知是哪位將軍當麵?平西王麾下、左營都統胡心水在此。”


    一聽說是吳三桂的手下,石廷柱當場暴怒。


    “平西王在何處?”


    胡心水乃是吳三桂的心腹愛將,聽出了他的惱火,當場打起了哈哈。


    “石將軍見諒,天黑路險,末將也不知道我家王爺現在何處。不如稍安勿躁,等到天亮之後,有什麽事也好商量。”


    幾句對話的功夫,石廷柱已經確認了胡心水的位置,立刻大踏步衝過去。


    “商量你奶奶個腿兒!要不是你們貪生怕死,我大軍何至於此?”


    胡心水沒有料到石廷柱來的這麽快,還沒有反應過來,臉上就被扇了兩個巴掌。


    他被打的頭暈目眩,口腔噴血,心底也怒了。


    除了吳三桂,誰敢對他如此不敬?


    即便投降滿清之後,因為要利用吳三桂,就連多爾袞都對他們禮敬有加。


    大家都是漢人,都是滿清的奴才,你石廷柱居然想騎在爺爺頭上耍威風?


    胡心水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加上現在大軍慘敗,不成規矩,能不能活著出去都尚未可知。


    石廷柱的做法,一下子惹惱了他。


    “入你娘的,你算老幾,也敢教訓爺爺?”


    胡心水揮拳就打,正中石廷柱的鼻梁。


    石廷柱更加想不到,吳三桂的一名副將居然敢毆打他這個固山額真。


    這一下被打得著實不輕,頓時眼冒金花,搖搖欲墜。


    “好啊,吳三桂這是想要叛變投敵嗎?”


    他刷的抽出刀來,直奔胡心水砍去。


    黑夜之中刀光閃爍,要不是胡心水見機的快,當場就被砍成兩半。


    見他居然要殺人,關寧軍上下一片嘩然,多日以來的怨氣全都被引發了出來。


    自從投降滿清之後,每逢戰事他們都被派在前麵,打最苦的仗、攻最難的險,損失頗為慘重。


    除了吳三桂要尋找李自成報仇之外,其餘的關寧軍不過是當兵吃響罷了,因此早就對滿清滿腹怨言。


    現在矛盾激化,清軍又失了勢,居然還想殺人,他們哪裏忍耐得住?


    結果就在這漆黑無比的河穀當中,原本還是一夥的兩支軍隊當場火並起來。


    雙方都來自遼東,又大多數都是漢人,語音幾乎一致。喝罵、拚殺當中,一時也難以分得清楚。


    反正隻要感覺不對,立刻就抽刀子砍去。


    一場稀裏湖塗的火並,到了天亮才停下。


    這些人自相殘殺起來,比對付敵人還要殘忍。


    胡心水不知道中了多少刀,整個身體都被砍爛了。撲倒在河邊,任憑渾濁的河水不停洗刷著。


    石廷柱斷了一條腿,左邊腹部還被開了一條口子,鮮血流了一地。


    親兵發現他之後連忙上來搶救,可不管怎麽弄都無法止血。


    隻能看著他的一張臉越來越白、越來越慘,最終呼吸漸漸斷絕。


    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石廷柱,死於和關寧軍的內訌當中。


    白日重回人間,戰鬥繼續。


    養精蓄銳了一晚的涼軍動作愈發迅猛。


    他們猛衝猛打,根本沒有任何清軍能夠攔住。


    饑餓、疲憊到了極點的清軍,揮舞的刀槍分外無力,一一被斬殺殆盡。


    巴顏奮力揮舞著大刀,格擋四麵八方的刺殺。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圍上來的長槍越來越多,他身上的血窟窿越來越密。


    他退無可退,漸漸被逼到了一處斷崖下的死角。


    數十根長槍密密麻麻的紮來,他卻連一根都擋不住。於是身體被完全穿透,將他釘在了斷壁之上。


    正藍旗二等昂邦章京、李永芳的第五子巴顏,死於涼軍的攛刺之下,屍體暴曬三日。


    沿途的清軍被清理的差不多了,涼軍一路高歌猛進,終於追到了黃河邊。


    在這裏,吳三桂望河興歎,終於迎來了末日。


    他提前逃跑,就希望能夠靠著出賣別人渡過黃河,找到一條生路。


    然而當他跑到黃河岸邊才發現,他的一切謀劃注定了是一場空。


    阿濟格渡河之後,什麽都沒有留下。


    而從延長縣一路到黃河邊,居然連一個村寨都沒有,到處都是荒野。


    荒野也就算了,卻連一棵樹木、一根雜草都看不見。


    沒有樹木就無法造船,沒有船怎麽渡過湍急的黃河?


    當初他追殺李自成進入陝西的時候,是多麽的意氣風發,隻覺黃河之險不過如此。


    現在再看,竟然成為了不可逾越的天譴。


    涼軍圍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步步碾壓過來。利箭如雨、長槍如林,讓關寧軍一片一片的死去。


    吳三桂親眼看到,自己的另一員愛將夏龍山正在奮勇鏖戰,突然一根繩索從遠處拋來,一下子箍住了他的脖子。


    】


    緊接著戰馬奔騰,拖著夏龍山在地上胡亂衝撞。


    所到之處,涼軍士兵的刀槍不停往他身上招呼。


    夏龍山一路慘叫、一路鮮血,最終隻剩下了一灘破布。


    眼瞅著涼軍越來越近,吳三桂回憶自己的人生。


    該作何感想?


    罷了,罷了……


    如今留下的,不過是千古罵名罷了。


    吳三桂再無鬥誌,轉過身來,踉踉蹌蹌的朝著奔騰的黃河走去。


    關寧軍已經全都死光了。


    成千上萬的涼軍站在遠處,看著他踏入河水當中,立刻被凶猛的激流席卷著拋起。


    再落下時,重重的砸在了礁石之上,隨即如同樹葉一般往著下遊衝去。


    一個改變了明末曆史的人,一個留下了千古罵名的漢奸,至此畫下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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