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塵沙漫漫。


    放眼看去,天地之間黃禿禿的一片。除了起伏險峻的黃土高嶺之外,根本看不到一點綠色。


    曹文詔走的精疲力竭,饑渴難耐。


    半個時辰前曹變蛟曾經派人通報,說已拿下了湫頭鎮,正在追擊流寇。


    得此消息,曹文詔放下心來,甚至連盔甲都脫掉了。


    實在是七月的天氣酷暑難當,都快要讓人脫水了。


    “加把勁兒,進了湫頭鎮咱們便歇息,吃飽喝足了再去追前軍。”


    眾將士聽了,紛紛應和,腳步也加快了幾分。


    隻可惜,曹文詔不可能進入湫頭鎮了。


    就在不遠處的山梁上,李自成一直盯著他的動向。


    眼瞅著曹文詔所部全都走過了茆裏的狹窄山口,李自成終於等到了機會。


    “全軍出擊,不可放走一人。”


    他旁邊的傳令兵立刻高舉彩旗,向著四麵八方不停揮動。


    光禿禿的黃土高原完全不會遮蔽視線,隱藏在各個地方的義軍接到旗號之後立刻蜂擁殺出。


    風雲突變,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


    戰鼓轟鳴,大地震動,數萬人好像憑空變出來的一樣,從各個角落裏跑出來,眨眼之間就鋪滿了大地。


    曹文詔坐在馬上,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待看到來時的山口已經被重兵堵死,他就知道自己陷入了險境。


    “加速前進,搶占湫頭鎮。”


    眼瞅著義軍當中無數的騎兵蜂蛹殺來,曹文詔就知道絕對不能野戰。


    他身邊的士兵全都是步卒,在空曠的野外完全不是騎兵的對手。


    唯有占據了湫頭鎮,依托城防工事,等到各路援軍到來還有機會。


    明軍上下也知道生死存亡近在眼前,全都拚了命朝著湫頭鎮狂奔。


    “叔叔,我來擋住這些賊子。”


    曹鼎蛟知道光靠兩條腿是跑不過戰馬的,為今之計,必須有人做出犧牲,拖緩流寇的進攻。


    他也不等曹文詔答允,率著本部人馬調轉方向,朝著衝來的騎兵奔去。


    曹文詔虎目含淚,可是為了顧全大局,也隻能親眼看著侄子去送死。


    “快!再快些!要想活命,就要衝到鎮子裏去。”


    湫頭鎮已經不遠了,似乎隻能再加一把勁兒就能進去。


    但是很可惜,李自成布下了天羅地網,不會給他得逞的機會。


    “殺呀!


    !


    !”


    湫頭鎮的背後突然又有大股的騎兵繞鎮而過,從正麵衝了過來。


    不但如此,湫頭鎮內也是旌旗招展,更有無數的步兵跑出鎮外,排好了陣列跟隨在騎兵的後麵徐徐壓上。


    曹文詔打了一輩子的仗,幾番出生入死,但是這一次也就令他頭皮發麻。


    環目四顧,山穀之間的所有空隙似乎都被流寇占滿了。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彷佛洪水一樣要將他們這些滄海一粟徹底吞沒。


    曹鼎蛟率領的本部人馬已經不見了蹤影,沒在了流寇當中。


    唯獨喊殺聲衝破雲霄,伴隨著塵沙翻滾,證明那些人還在拚殺。


    事已至此,曹文詔別無他法,隻能拚命了。


    “跟上我,咱們殺出一條血路。”


    危機時刻,曹文詔的悍勇爆發。


    他拿出自己的弓箭,朝著出來的騎兵連環拉弓。


    每一箭出去,都有一個流寇栽落馬下。


    看到主將箭無虛發,明軍士兵士氣大振,他們排好陣列,竟以人肉之軀朝著騎兵撞去。


    戰鬥從一開始就變得無比慘烈。


    義軍原以為本方人多勢眾,就算是戰馬踐踏,也能將這夥明軍全部殺光。


    結果輕敵之下,甫一交手前隊的騎兵就沒了一半。


    這一下令後續的騎兵全都謹慎了許多,不敢再猛打猛衝,而是繞著步兵來回轉,不停放箭。


    可是騎弓的射程、威力遠遠不能夠步弓相比。


    明軍一邊衝殺,一邊還擊,反而是流寇死的更多。


    曹文詔射光了自己的箭,拿出兵器帶著親兵衝殺在前。


    他的武藝十分精熟,所到之處沒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敵。流寇大片大片的死去,全都成為了他的刀下亡魂。


    李自成站在高處看的分明,不由大怒。


    “傳令各部,死戰不退。誰敢怯戰,軍法從事。”


    嚴令下來,闖軍各部也不敢渾水摸魚了,紛紛朝著中間擠壓。


    曹文詔殺了一層又一層,腳邊的屍體都堆的跟小山一樣。因為來不及穿盔戴甲,他的身上也受了不少傷,白色的絲綢內衣早已浸染成紅色。


    他卻感覺不到痛苦,依舊揮舞的兵器努力尋找的生機。


    闖軍的騎兵雖然人數眾多,又居高臨下,可是因為人擠著人、馬擠著馬,失去了衝鋒的威力,反而影響了戰鬥力。


    再打下去,說不定死的人會更多。


    就在此時,湫頭鎮裏出來的步兵趕到了戰場。


    眼見著各部都亂糟糟的,形成不了合力,梁越著實氣壞了。


    “讓開!都讓開!讓步卒來打。”


    手底下的人陪著他一起高呼,終於讓混亂的騎兵清醒了過來。


    打了一個多時辰,率領騎兵的李過早已失去了戰鬥意誌。


    看著自己的手下不停的死去,他甚至都有心避戰了。


    現在梁越願意頂上來,他正求之不得。


    伴隨著李過的命令,騎兵四處散開,將戰場留給了梁越的前營。


    銅牆鐵壁一樣的騎兵部隊陡然消失,讓曹文詔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這些流寇是怕了,想要逃跑。


    結果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徐徐逼近,如林的長槍蔓延不見盡頭,令他頹然一歎。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看著上來的流寇步卒,曹文詔就知道這一次麻煩了。


    這些步卒的戰鬥力,遠遠要比那些散亂的騎兵更加可怕,


    但是他退無可退,隻能繼續前進。


    “列陣。隻要殺過去,咱們就能活命了。”


    僅剩下的一千多明軍步卒跟隨在曹文詔的背後,朝著梁越的本陣撞去。


    戰場之上亂糟糟的,梁越也分不清誰是曹文詔,隻能按照既定的計劃去打。


    兩邊的步兵陣列很快撞到了一起。


    血腥味立刻彌漫起來。


    梁越的步兵長槍不停捅刺,將明軍士兵紮成了血葫蘆。


    明軍士兵用手中的武器不停格擋長槍,努力團起身子,想要衝近一些。


    可到底梁越的人更多。


    完成第一波的攻擊之後,第一排的長槍兵開始向後退去,第二排的朝前頂上來。


    明軍在第一波中損失慘重,也需要緩一口氣。


    就連曹文詔的大腿外側也被刮了一道口子,導致他的身形都有些站立不穩。


    可就在這個時候,闖軍的長槍上帶著一個明軍士往本陣拖去的時候,這個士兵急了,高聲喊道:“將軍快救我,快來救我!”


    梁越一愣,順著士兵揮手的方向看去,立刻意識到了什麽。


    他指著氣喘籲籲的曹文詔高聲喊道:“這便是曹文詔!擒獲此人,獻於闖將。”


    闖軍上下聽到梁越的喊話,再看到曹文詔搖搖欲墜的模樣,全都瘋了。


    原本散落四周周的騎兵也重新殺了回來。


    四麵八方無數的人馬不停的擠壓,明軍的人數越來越少。


    曹文詔陷在陣中,竭力拚殺,手中的刀越來越慢,身子也越來越虛。


    終於一杆長槍刺來,他本要揮刀格擋。結果刀刃搭在長槍的槍杆上,竟然被震的滑了開來。


    那長槍毒龍一樣刺入了他的左肩,竟將他撞的連續後退了四、五步。


    曹文詔痛苦咆孝,一咬牙抓住長槍的槍杆,從身體裏拔了出來。


    一股血箭伴隨飆出,讓他的身子更是一輕,頭腦裏暈暈乎乎的,眼前的世界已經不是那麽的清晰了。


    曹文詔明白,他沒力氣了。


    再這樣下去,他肯定要被這些流寇擒獲,然後就是無窮無盡的淩辱。


    曹文詔大好丈夫,頂天立地,殺賊從不手軟,焉能落入賊手?


    眼見著自己的人馬所剩無幾,他苦苦等候的援軍卻一個都沒有來。


    曹文詔咧嘴苦笑,最後看了一眼波瀾壯闊的江山,猛地回手……


    刀刃伴著寒光,劃破了他的喉嚨。


    鐵塔一樣的身軀搖搖晃晃之中,向前摔倒在地上。


    四周的義軍看到他竟然自殺,全都麵麵相覷,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曹虎雖死,餘威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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