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到底也沒有讀那段文字,令左夢庚頗為遺憾。


    回頭瞅瞅,劉宗周似乎也是浙江人。


    要不……


    想想可能被打死,左夢庚還是惋惜放棄。


    “參座,前方碼頭上有官軍,不知何事?”


    傅豫孫過來通報。


    左夢庚手搭涼棚,仔細打量後,哈哈大笑。


    “公寶玉來啦。”


    隻見前方的徐州水路碼頭岸上,此時一個昂揚大漢帶著幾個士兵,正在眺望過來。


    看到左夢庚的身影,便不停揮手。


    左夢庚和黃宗羲等人更是高興,趕忙吩咐座船靠了過去。


    那大漢跳上船來,不是別人,正是公恒。


    “各位何其慢也,令公某等的心焦似火。”


    黃宗羲和他把臂言歡,調侃道:“又不是你做新郎,心焦什麽?”


    眾人哈哈大笑。


    左夢庚把公恒介紹給陳子龍等人。


    得知這武夫居然是公鼐之子,還是堂堂的徐州副將,陳子龍等人無不大驚。


    公恒也對江南名士仰慕已久,著實攀談了一番。


    當天,左夢庚一行人就在徐州歇宿了下來。


    左夢庚和公恒,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舍弟來信,說你們還沒有拿下蒙陰?這事兒必須抓緊了。沂蒙在手,則山東盡有。”


    左夢庚知他好意,道:“事情出了一些變化,不得不耽擱了下來。再者,白蓮教亂賊也太不能打了,我們怕剿賊太快,反而不美。”


    養寇自重這是一個技術活,很考驗微操的。


    公恒雖然遠在徐州,但是家鄉的情況還是知道的。


    “家裏來信說,近日沂蒙附近的亂賊明顯增多,已經頗成氣候,估摸著是被你們趕過去的。蒙陰縣令至今尚未到位,隻怕縣城有失。”


    左夢庚和黃宗羲莞爾一笑,由黃宗羲解釋道:“蒙陰縣令黨還醇如今還在臨清,也是咱們自己人。隻因道路不通,所以無法到任。”


    左夢庚想了想,對公恒道:“貴府那邊,還要做好打算,我軍一時片刻是過不去的。實在不行,撤出縣城,結寨自保。我派一支小部隊先過去,幫著你們自衛,當不虞為白蓮妖孽騷擾。”


    新軍肯定是不會太快去打沂蒙山的。


    這是計劃的最後部分,起碼要等左夢庚從江南回來後,才會實施。


    公恒也不想因為自家安危,就影響到大局,便答應了下來。


    左夢庚更關心他這裏。


    “如今徐州官軍,可在掌握之中?”


    公恒自信一笑,給左夢庚持了定心丸。


    “這裏武事荒廢多年,早已不堪。除了我這個副總兵外,再無其他將領。官府那邊,連個兵備都沒有,無人鉗製。如今諸軍盡已換上我的親信,如臂使指,無人不從。”


    這下左夢庚就放心了。


    “最多一兩年內,你這裏便有大用。還要做好準備,以免措手不及。”


    公恒聽到自己要派上用場了,頗為驚喜,但也把困難說了。


    “徐州武備廢弛,朝廷許久不給撥錢,就算想要厲兵秣馬,也困難重重。這個得你們想些辦法,否則的話,一群餓將疲兵,恐怕派不上大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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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這個,左夢庚還是很大方的。


    “回頭我讓臨清那邊,每月給你送一萬兩白銀過來,夠用嗎?”


    公恒大喜過望。


    “完全足夠了。如今的世道,隻要讓士卒們吃飽飯,他們就肯賣命。”


    對於公恒掌握的軍隊,左夢庚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隻要不拉跨,那麽後續的計劃就萬無一失。


    第二日,船隊啟程,繼續南下。


    陳子龍等人聯袂找來,顯然是有什麽不解難題。


    “左將軍,昨日你說兩淮非兵家必爭之地,可否為學生等解惑?”


    見幾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左夢庚便以實地為例,給他們講解起來。


    “兩淮究竟是不是戰略要地,其實都看這條河。”穀


    眾人放眼看去,隻見西北方麵一條滾滾黃龍衝擊而來,正是奪淮入海的黃河。


    “這是為何?”


    夏允彝很好學,代表眾人問道。


    左夢庚看著浩浩湯湯的黃河水道,感慨萬千。


    “凡是黃河南向入海之時,兩淮便失其作用。凡是黃河北向入海之時,則兩淮必為兵家要地。”


    他知道眾人不懂,開始指點起來。


    “黃河從這裏入海,帶來的後果就是,大量的水源注入,讓兩淮之地河網縱橫,交通不暢。而且如江南一般,土地被河網切割,幾乎找不到幾塊大麵積的平坦地域。這樣一來,無疑增加了作戰難度。”


    陳子龍還是不解。


    “如有水道的話,糧草、軍資、兵馬輸送不是更為便利嘛,為何會不利於作戰呢?”


    果然和後世許多人的想法差不多。


    左夢庚指著眼前不遠處出現的一塊河流三角洲,問道:“你看,假如到處都是這樣的地形,大軍可以通過河道輸送,可作戰的時候如何展開?尤其北方多騎兵,在這裏根本無法奔跑,又怎麽打仗?而不把兩淮之地的城池打下來,又怎麽進逼江南?”


    眾人怔怔的看著兩岸破碎的地塊,若有所悟,終於明白以往想的淺了。


    左夢庚以赤壁之戰為例,說的更加詳細了一些。


    “三國時,黃河雖然北向入海,但不過百年,兩淮之地尚存有大量湖泊、水係,因此與現如今一般無二。曹魏南下,便隻能攻略荊襄,方能窺覷江南。當時河南乃膏腴之地,天下精華所在,曹魏可以從河南匯聚物資,沿漢水而下,遠比攻略兩淮要方便的多。”


    都是聰明人,他這麽一說,大家都懂了。


    李雯擊掌歎道:“怪不得蒙元非要強攻襄陽,而沒有選擇此路渡江呢。”


    看著眼前十分陌生的黃河,左夢庚卻想的更加深遠。


    “黃河奪淮入海,其實並非好事。隔絕中樞和地方不說,對於北方的用水也產生了極大影響。如有可能,還是要令其北向更好。”


    因為降水量的關係,北方十分缺水。


    本來有黃河在,華北地區能夠得到一定的水資源補充。但黃河南向後,華北的缺水情況日益嚴重。


    即使從明朝的國防角度來考慮,缺水的北方也極大地增加了國防成本。


    如果令黃河回歸故道,那麽將能夠從很大程度上解決華北的缺水問題。


    到底該如何做,左夢庚暗暗記在心底。等日後時機合適了,必然要找水利專家論證。


    這個時代的運河,運力非常發達,水域之寬闊,遠非後世能比。


    眾人一路南下,卻也見到了沿河百姓的艱苦。


    目光所及,看到最多的,就是衣衫襤褸的漕工。


    他們一個個麵黃肌瘦,分布於運河兩岸。每每被人驅使,如同螞蟻一樣活躍在沿河各處。


    即使如此,這一路南行,眾人也因為河運堵塞而導致多次駐足。徐州到揚州這一段,竟足足走了十一天。


    “國朝命脈,不可不查。中恒,切記,此河關係到天下民生。”


    劉宗周看著運河繁忙景象,借機提點左夢庚。


    可左夢庚卻不這麽看。


    “此河雖好,然遠不如海運。無論是運力還是速度,都相去甚遠。”


    見左夢庚居然瞧不起漕運,劉宗周很是不解。


    “國朝以來,提及海運之人不計其數,然最終都回歸漕運,必有其道理。海上凶險,一著不慎,損失巨大。哪如漕運穩妥,還能養活這般多的人口?”


    左夢庚當然清楚漕運和海運的優劣。


    “老師,海運四通八達,不但有速度快、運力大的優點,還可以聯係海內外,開拓世人眼界。便說養活人口,漕運也沒辦法和海運相比。漕運投入之成本,已讓朝廷難堪重負。相反海運則沒有什麽成本,兩相比較,海運的風險反而可以忽略不計。”


    劉宗周本意是教導左夢庚,沒想到反被教育了。


    可左夢庚的說辭,他又無法論證對錯。


    幸好他是浙江人,自幼見識過海貿,因此並不迂腐。決定回去之後,好好鑽研一下海運和漕運的本質,再來和左夢庚討論。


    說話間,船頭突然傳來喊聲。


    “揚州到啦!”


    左夢庚和劉宗周醒過來,抬頭看去,隻見原本狹窄的運河陡地一寬,仿佛天地豁然開朗。


    煙波浩渺的水麵上,行船如織,此來彼往,鋪陳江麵,絡繹不絕。


    岸邊亭台樓榭起伏波瀾,一眼望不到盡頭。唯有若有若無的絲竹之音,夾雜在市井叫賣之中,別有一番煙火。


    這便是江南的門戶————揚州。


    數千年的江南風華仿佛在此匯聚一處,一股腦地呈現在了遊客的麵前。


    欲醉江南,當屬蘇杭;欲識江南,不枉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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