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頭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孔家的人為何要殺自己?


    即將陷入黑暗的刹那,他看到的是,跟著一起過來的差役,全都被一一抹了脖子,步了自己的後塵。


    這些小角色的死,並不能化解左富的憤怒。


    他衝進監內,跪在左華麵前,看著完全不成模樣的二哥,泣不成聲。


    “二哥,二哥,我來救你啦!二哥,能聽見我的話嗎?”


    地上的血人蠕動了兩下,無聲開合的嘴唇,不知道要表達什麽。


    李青山在外麵緊張地道:“部長,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要快些。”


    左富抹掉眼淚,俯身背起左華,同時嘴裏下令。


    “這裏的人,一個都別放過。”


    李青山、馬應試領命,鬼魅一般地潛了出去。


    當他們一行人離開時,整座大牢從裏到位躺滿了差役的屍體。


    情報司一般不崇尚殺戮,可一旦他們要做,那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幹脆利落的殺手。


    跟著看了一路的李青山、馬應試等人心驚肉跳,原本還有一點的桀驁全都消散了。


    他們明白,自己的那點本事,和這些魔鬼比起來,什麽都算不上。


    一行人護著左華奔到東城牆,在這裏,早有人接應。


    “在下魏元均,見過左三爺。”


    左富隻想快點送左華出城治療,無心多說,隨手掏出三百兩紋銀拍在魏元均的手中。


    “今日大恩,左某記下了,來日必有厚報。”


    魏元均將銀子收了,轉身引著眾人走上城牆。


    “憑天王、馬大哥的關係,本不該收三爺的銀子。可下麵的弟兄不少,要讓他們承三爺的情才是。”


    要想辟出一段安全的城牆送左富等人出城,需要避開的耳目太多。這種時候,銀子最有效。


    左富知他深意,默默點頭,算是把這號人物記住了。


    城牆上此刻空無一人,內外都黑黝黝的,不虞被人發現。


    情報司的人快速在城牆上安好了抓鉤,同時先下去幾人接應,隨後其他人順著繩索一一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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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第四團營地裏,左夢庚等人還沒有休息。


    他們再爭論一件事。


    那就是針對孔家的跋扈,究竟要不要上奏折彈劾。


    劉宗周、鹿善繼等人堅持這麽做,但左夢庚、黃宗羲卻認為於事無補。


    “孔家跋扈又不隻是今日,誰曾管過?再者,孔家跋扈的憑仗是什麽?是他孔聖後裔的名頭。就算上了奏疏彈劾,朝廷不痛不癢地斥責幾句,焉能讓孔家傷筋動骨?”


    劉宗周來到臨清之後才發現,這裏的人反骨越來越硬了,這讓他很憂慮。


    “那畢竟是孔聖後裔,有些特權也是應該。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束縛其少做惡事。對孔家過狠,天下士林必然兔死狐悲。”


    雖然是自己的老師,但黃宗羲毫不客氣。


    “哼,說來說去,還是舍不得士大夫的特權罷了。這等高高在上的特權不消滅了,這天下就永遠不會太平。”


    劉宗周、鹿善繼、孫奇逢三位大儒集體啞火,一時竟無言以對。


    別看他們學問精深,擁躉無數,可是碰上黃宗羲這種揭穿表象、直指本質的言辭,那真的是毫無對抗的餘地。


    鹿善繼無奈地道:“聖人之言,教化之義,本沒有錯。方今天下之症結,不過是權貴借此胡作非為。倘若能夠約束權貴,與民休息,重現太平未嚐不可。”


    黃宗羲嘿嘿冷笑。


    “最胡作非為的權貴在紫禁城裏,幾位前輩,不知要如何約束啊?”


    劉宗周三人再次啞口無言。


    儒家講究為尊者諱,即使麵對天下板蕩的局麵,也盡量不將過錯安到皇帝的頭上。


    然而到了激進的黃宗羲這裏,直指皇帝之非。


    雙方的爭論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一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自縛手腳;而另一邊則倚天屠龍,大開大合,無所畏懼,排山倒海。


    麵對著黃宗羲浩氣衝天的鋒銳,三個大儒竟然節節敗退。


    這是他們治學以來從所未有的局麵。


    難道真的長江後浪推前浪?


    三老正唏噓間,帳外一陣喧嘩,緊接著左富就背負著左華,在李青山等人的護送下衝了進來。


    “參座,給二哥報仇!”


    左富瘋了一樣,奮聲咆哮,幾欲擇人而噬。


    看著不成模樣的左華,左夢庚瞬間渾身冰涼。


    他有想過左華會吃些苦頭,就是沒有想到,人心會險惡到這個程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左華麵前的。


    曾經那個桀驁不馴、衝動霸道的左華,如今就那麽靜靜地躺在桌子上。隻一會兒的功夫,血汙就浸透了下麵的土地。


    他的身上,數不清的傷口外翻,有的甚至深及見骨。一隻左眼變成了黑洞,嘴角也咧成了大口子。


    左夢庚隻覺得心底有一座火山爆發了。


    “全團集合!”


    李邦華一驚,忙上前來,阻止道:“中恒,不可。”


    左夢庚豁然轉頭,眼神裏滿是殺氣。


    “誰敢阻攔,殺無赦!”


    李邦華頓足,寸步不讓。


    “那你便殺了老夫罷了。”


    左夢庚順手就要抽刀,左富和黃宗羲趕緊按住。


    “中恒,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衝動。”


    左夢庚不知道這個時候,非是動武的好時機嗎?


    他當然知道。


    可是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他就是壓抑不住憤怒。


    他就是想要殺人,不殺盡仇人難消心頭惡氣。


    其他人同樣憤怒,可理智尚存。


    “孔家為惡至斯,自然不可饒恕。可那畢竟是孔家,多少讀書人精神所係。隻要你動了手,立刻便會成為天下公敵。屆時我等連立足之地都沒有,談何拯救萬民於水火!”


    李邦華字字泣血,也說出了殘酷的事實。


    這就是孔家的無敵之處。


    哪怕知道了孔家為惡、為禍甚巨,可隻因為他們是孔聖後裔,那便不能對之殺戮。


    因為這個天下是儒家的天下,是讀書人的天下。


    莫說左夢庚,便是異族來了,也隻能拉攏孔家,給予優待,卻不敢痛下殺手。


    左夢庚簡直要瘋了,頭腦裏冷靜和瘋狂的意念不停爭鬥,讓他也越來越猙獰。


    大家夥都知道,此時的他,已經到了重要關頭。


    隨著他的選擇,要麽這世間將多了一個橫衝直撞的魔頭,要麽將多了一位救世主。


    就在這緊張的氣氛中,突然有人破帳而入,成功轉移了大家的視線。


    衝進來的人,是被左夢庚派去董家莊的那個。


    “參座,卑職日間趕到董家莊。可……可董家莊八十七口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吊死在了村口。”


    一股涼意席卷大帳,所有人都懷疑這是幻聽。


    劉宗周再無冷靜儒雅,急急問道:“他們為何要自尋短見?”


    那人緩緩搖頭,說出的話更加殘忍。


    “那些人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人捏斷了喉骨,掛在繩索上冒充自殺的。”


    董家村闔村被殺,這一事的衝擊太大了。


    鹿善繼、孫奇逢瞠目結舌,李邦華跌倒在地,黃宗羲等人更是怒發衝冠。


    唯獨劉宗周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你怎知是被殺的?你可知說謊的代價?”


    那人也生氣了,吼道:“卑職等全都學過人體學,是吊死還是被殺,莫說卑職等,便是經年仵作都可以驗證。”


    劉宗周傻了。


    “為何會這樣?為何這般惡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知董家村全體村民被殺,左夢庚反而活了過來,仰天長笑,笑中帶淚,毫不客氣地指著劉宗周、鹿善繼、孫奇逢、李邦華等人。


    “這便是你們奉了千年的道統?哈哈哈哈……好一個仁義道德!天下第一世家?這便是天下第一大惡!”


    辛辣的諷刺透骨而入,令劉宗周連連咳出三口濃血,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


    帳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要走進黑暗。


    或許在黑暗中,能夠尋找到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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