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茅並不知道左夢庚的腹誹,顯得興致勃勃。


    “左千座此番攻取遵化,實乃點睛之筆。屆時各路大軍雲集,東虜退路被斷,隻怕……”


    這家夥還挺敢想的。


    左夢庚決定讓他清醒清醒。


    “茅先生,我們沒有援軍,有的也隻是一營兵馬。當然,我們也堵不住東虜的退路,最多隻是給東虜添點麻煩罷了。”


    茅元儀振奮盡去,不禁長歎。


    “哎,倘若袁督師能夠將東虜堵在薊州,局勢也不至於這般被動。”


    左夢庚嗬嗬冷笑。


    “袁督師手中兵馬不足,怎麽可能擋住東虜大軍?歸根結底,還不是薊鎮嘩變所致。”


    袁崇煥沒有在薊州擋住後金,還真的不怨他。


    因為他手中的兵馬不夠。


    雖然袁崇煥從山海關回援的時候,總共有三萬兩千兵馬。但因為薊鎮各地兵馬崩潰,他不得不分兵把守。


    楊春領了三千兵馬守永平,滿庫兩千人守遷安,劉宗武兩千人守豐潤,蔡裕和龔彰三千人守玉田,朱梅和劉鎮華三千人守建昌。


    這一下子就沒了一萬二的兵馬。


    袁崇煥手中僅有兩萬兵馬,加上早已駐紮在薊州的保定總兵曹鳴雷一千五百人,這就是他能夠動用的所有的力量。


    至於薊鎮本地的兵馬,共有三協。其中西協崩潰,中協自顧不暇,而東協……無兵。


    崇禎給袁崇煥羅列的罪名當中裏,所謂的遣散援師,致後金長驅直入的說法,更是甩鍋。


    當時在薊州附近的,總共有尤世威的昌平軍,侯世祿的宣福軍和曹鳴雷的保定軍。


    所謂的遣散諸軍,指的就是尤世威和侯世祿的調動問題。


    周文鬱的回憶錄裏提到是袁崇煥指示尤世威回昌平、侯世祿守三河。


    但更多的史料顯示,調動尤世威和侯世祿的命令,是兵部下達的。


    在袁崇煥到底薊州之前,尤世威就已經被兵部調走了。


    執行人就是直隸巡按方大任。


    袁崇煥手中就這麽點力量,麵對後金數萬大軍,當即陷入了兩難境地。


    守城,則擋不住後金繞城而過;守路,則薊州城池不保。甚至他的部隊都有可能在野外被後金擊敗,那就大事去矣。


    茅元儀盡管不想承認,但也清楚,左夢庚說的是對的。


    “隻希望袁督師能夠在京師城下挫敗東虜,重振聲威,如此……方有可為啊。”


    左夢庚仔細瞧著茅元儀,發覺他說的是竟是真心實意的,都不知道該不該說出殘酷的實情了。


    茅元儀卻始終注視著他,沒錯過一點細節。


    “左千座不妨暢言,鄙人什麽風浪沒有見過?”


    這可是你說的。


    左夢庚看著地獄一般黑的四周,歎道:“自從東虜越過了薊州,那位袁督師,就死定了。”


    茅元儀大吃一驚,好懸從馬上掉下去。


    “左千座為何這般斷定?袁督師於薊州之布置,鄙人也有幸聽聞,實沒有任何差池。東虜潛越,也非是袁督師之過啊。”


    對此,左夢庚也對袁崇煥的遭遇充滿同情。


    可正如毛文龍死於劫掠登萊,造成袁崇煥死因的,恰恰就是東虜越過薊州。


    “從軍事角度來講,袁督師的布置非常妥當。換成任何名將來,也隻能這麽做。但東虜一旦越過薊州,那便不再是軍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了。”


    茅元儀臉色幾度變幻,良久,終於消化了左夢庚的言論。


    薊州,是京師東麵的最後一道大門。


    倘若後金沒有越過薊州,那麽在皇帝、朝廷甚至天下百姓看來,性質和以往的蒙古劫掠一樣。


    反正都習慣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當後金越過薊州、叩闕京師的時候,這就變成了事關王朝興亡、動搖國本的巨變。


    人們很容易就會聯想到當年瓦剌闖入京師城下、差點逼得大明遷都的故事。


    出現了這種局麵,那麽就必須要有一個人擔責。


    作為第一責任人的袁崇煥,也就死定了。


    可以說,軍事上,袁崇煥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過錯。但是他忽略了,這其實是一個政治問題。


    然而聽到左夢庚的分析,茅元儀的悲憤噴薄而出,頗為癲狂。


    “這怎麽能怪袁督師?薊鎮之禍,早在孫閣老主政遼東時便已提出。這麽多年,朝廷可曾重視?就在數月以前,袁督師還曾提及薊鎮隱患。明明朝廷視而不見,如今卻要將罪過推給奮戰之功臣,天理何在?”


    左夢庚頗為吃驚。


    “茅先生所言當真?”


    他對己巳之變的了解,也隻是大麵上的。最多有一些軍事上的細節,但其餘的資料一無所知。


    茅元儀說袁崇煥甚至是孫承宗早就知道薊鎮存在隱患,真的超出了他的認知。


    茅元儀怒氣難消,聲音頗大。


    “鄙人雖遠在保定,但一直關注朝局。袁督師之奏報,鄙人全都有幸見過。”


    左夢庚不由得勒住了馬,看著四周一片壓抑的黑,不禁心生悲涼。


    他原來也以為,袁崇煥乃大言不慚之輩,妄言邀名,最終導致了遼東的局勢崩潰。但是現在,通過各種途徑得到的情報來看,袁崇煥明顯是最冤枉的那個。


    就拿袁崇煥所謂的“五年平遼”來說。


    袁崇煥提出這個目標的前提是什麽?


    是涉遼諸事,一言而決。


    也就是說,袁崇煥要求整個遼東方麵的事務,都歸他說了算。


    平台召對的時候,崇禎答應的好好的。


    可隨後,都沒有過去幾個月,崇禎就毀約了。


    這位皇帝幹了什麽呢?


    停發蒙古各部撫賞,大荒之年停止市米。


    這件事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東蒙古各部紛紛倒向後金,也為後金打開了繞過寧錦、從薊鎮破關的道路。


    當時袁崇煥上書明確表示反對。


    反對無效。


    之後,崇禎又裁汰薊軍,導致薊鎮各軍嘩變。


    雖然薊鎮位於關內,似乎不歸袁崇煥管轄。可薊遼本就一體,否則也就沒有薊遼總督一說了。


    袁崇煥再次發對。


    依舊反對無效。


    逼得袁崇煥沒辦法,不得不參與到裁軍中來。


    為了什麽?


    不過是員工給老板擦屁股。


    這兩件事,直接導致己巳之變發生後,後金大軍如入無人之境,縱橫京畿。


    試問,這能怪到袁崇煥頭上嗎?


    袁崇煥為何要求遼東的事權統一,俱決於他?


    說穿了,袁崇煥要做的,不過是執行當初孫承宗遼東戰略的2.0版,也可以稱之為弱化版。


    孫承宗的戰略是將寧錦、天津、登萊、毛文龍、朝鮮、蒙古各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統合起來,對後金進行十麵圍困。


    這個戰略後來因為天啟要修三大殿,動用了有限的軍費而破產。


    到了袁崇煥主政遼東時,天津、登萊職能報廢,毛文龍無力再戰,朝鮮投降,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覆滅。


    他能做的,就是一邊經營遼西,一邊拉攏尚處於搖擺不定的東蒙古各部,堵上後金所有進犯大明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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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通過這樣的相持,憑借大明更加深厚的家底,慢慢消耗後金的元氣和銳氣。


    這也是為什麽袁崇煥一邊和後金對峙,一邊與後金和談的原因。


    對峙是消耗,和談是目的。


    後來和談破滅,但後金也到了危險的邊緣。


    為了安撫各部,也為了鞏固自己的汗位,黃台吉不得不進行了一次軍事冒險。


    這就是己巳之變。


    假如東蒙古各部沒有倒向後金,假如薊鎮的防禦體係完備,後金還能破關而入嗎?


    不能的話,黃台吉無法給足各部好處,他的汗位必定岌岌可危。


    哪裏能像後來那樣,威權無雙。


    說囚禁阿敏就囚禁阿敏,說懲處莽古爾泰就懲處莽古爾泰,逼得代善伏低做小,壓迫的多爾袞兄弟喘不過氣來。


    可惜,袁崇煥的戰略,被不守信用的崇禎破壞的一幹二淨。


    到了最後,還要袁崇煥來承擔所有的罪責和罵名。


    諷刺的是,袁崇煥不是唯一一個,更不是最後一個。


    孫元化、盧象升、孫傳庭、洪承疇、鄭崇儉……


    這真的是一個忠臣泣血的時代啊!


    PS:《石匱書後集》:崇煥隨奏:『臣守寧遠,寇被臣創,決不敢侵犯臣界。隻有遵化一路守戍單弱,宜於彼處設一團練總兵』。遂以王威為請。兵部以王威新奉部劾,不肯即予,留難移時。


    《遼師入衛紀事》:己巳春,餘請歸不得。七月,諜者得奴情欲渡河,公隨疏聞,諄諄以薊鎮為慮。餘亦啟曰:“遼事頗整,奴來無患,惟薊邊單薄,我當速發一勁旅往備乃可。倘奴諜知,亦可潛伐其謀。”公然之。重九前一日,又報奴已渡河,公即發參將謝尚政等備薊。及至彼,薊撫以奴信未確,仍勒之為。然而奴逆蹤跡,亦竟詭秘無聞,故薊益懈。


    實打實的史料麵前,如果再有人黑袁崇煥無能,你們可以直接拿去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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