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等人一路退到了城南的密神山,才終於停頓下來。


    變故突生,誰也沒有想到,倉促之間多人受傷。加上死於韃子之手的五人,這一次登州之行竟損傷了一半。


    大家跑的筋疲力竭,停下來後隻剩下了喘息的力氣。


    可過了一會兒,又有輕微的抽泣聲響起。


    左夢庚此時正站在山坡邊緣,目光冒火地看著東江兵肆虐登州,聽到哭聲,立刻大怒。


    “哭什麽?”


    大家被嚇壞了,都不敢看他。


    左夢庚宛如老虎,語氣格外嚴厲。


    “既然來當兵,就會上戰場。上戰場就會有死傷,不是他們死就是你們死,有什麽可哭的?”


    在哭聲消失的時候,左夢庚的聲音愈發振聾發聵。


    “他們死於和韃子的交戰,這樣的犧牲死得其所。想想那些被韃子屠殺的百姓,有機會為他們報仇,就算是死了,也可以昂首世間,萬眾敬仰。這樣的人是什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們應該為他們的功績和貢獻感到敬佩和高興,唯獨最不需要的,就是傷心難過,更不應該產生懼怕。”


    大家都默默聽著,每一句話都進入了他們的心底。


    這些人除了是新兵外,和這個時代樸素的平民並沒有什麽區別。


    哪怕後營裏一直進行著思想教育,但人的成長是需要進程的。


    說句不客氣的,他們距離成長為真正的戰士,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


    今天和韃子的遭遇,也是他們第一次麵對當世最強大的戰士。


    五打二全部犧牲固然悲壯,但讓左夢庚最欣慰的是,五個士兵沒有一人退縮和逃跑。


    也許打起來的時候他們沒有時間去感到害怕,但死戰不退的他們當然值得任何的褒揚。


    “千座,韃子都這麽厲害嗎?”


    一個士兵壯著膽子問出來,隨即又趕緊縮頭,生怕被左夢庚教訓。


    這個士兵叫李二柱,一個訓練很努力的士兵。


    “這兩個韃子,雖然很厲害,但絕對不是最厲害的。日後你們上了戰場,一定會見識到更加厲害更加凶殘的敵人。”


    左夢庚實事求是的話,讓士兵們不由自主地露出驚懼的神情。


    這個反應讓左夢庚很不滿意。


    “怎麽?怕了?一個強大的戰士聽到敵人很強大的時候,不應該有任何的畏懼。因為隻有打敗最強大的敵人,才能證明我們更加強大。”


    另一個士兵喃喃地道:“都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左夢庚反問道:“當初嶽武穆打的不是女真人嗎?為何就打贏了?嶽武穆還沒有我們這般好的武器呢。”


    實實在在的例子最具有說服力。


    此言一出,原本士氣低迷的眾人,立刻變得不一樣了。


    左夢庚的話也在這時傳入了大家的耳中。


    “這一次五個打兩個沒有打過,不是對手有多強,而是因為我們不夠強。我們要做的是什麽?平時多流汗,戰時才能少流血。隻要我們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來訓練,就沒有打不贏的敵人。”


    將是軍的魂!


    左夢庚自信盈天的話語,還有他剛才連殺兩個韃子的勇武,徹底扭轉了士兵們的觀念。


    對很多軍隊而言,恐懼才是失敗的最大緣由。


    當一支軍隊無所畏懼的時候,許多不可思議的勝利也就會變得理所當然了。


    這邊做著思想教育的時候,登州城下的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


    城內的駐軍終於反應過來,軍兵上牆,城門緊閉,戒備森嚴。


    與此同時,水城裏的舟船出動,將東江鎮的船隊逼開。兩邊對峙之下,態勢終於穩定了。


    過不多時,城內出來一隊人馬,急匆匆進了東江鎮的軍營。


    “咱們怎麽辦?”


    毛文龍劫掠登萊,將這邊的既定計劃徹底打破。


    如今登州城是進不去了,肯定也無法繼續追索徐雅晴的消息。而且還殺了兩個韃子,相信要不了多久,徐雅晴一定會得知此事。


    打草驚蛇之下,徐雅晴不可能沒有防備。


    但左夢庚覺著,這未嚐不是一個機會。


    “徐雅晴這種人,始終躲在暗處才有威脅。一旦暴露在陽光下,那就是案板上的肉。她要是得知兩個韃子被殺,肯定會坐不住。依我猜想,她逃跑的可能性最大。”


    這個分析得到了大家的認同。


    哪怕徐雅晴現在得到了登萊巡撫王廷試的庇護,可一旦她是聞香教頭目的消息散播出去,別說是她,就連王廷試都死罪難逃。


    因此徐雅晴在察覺到可能暴露之後,最應該做的,一定是逃跑。


    “那就等東江鎮退了後,咱們守著登州四門,等她出來就是。”


    商議一定,大家也不急了,紛紛找地方休息,坐等東江鎮退兵。


    柳一元卻平靜不下來,走到左夢庚身邊,問出了一個擔心的疑惑。


    “你說,那兩個韃子從哪兒來的?他們為何要坐船離開?”


    左夢庚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麽。


    “你覺著這兩個韃子是從東江鎮過來的?”


    韃子遠在遼東,要想跑到登萊,除了陸路經遼西、山海關、畿輔、山東外,走海路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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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後金在海上沒有任何優勢,遼西和東江鎮不放行,萬萬過不來。


    這一次兩個韃子將將要走的時候,東江鎮又來劫掠,說是巧合,很難令人信服。


    左夢庚知道一些曆史資料,倒是明白怎麽回事。


    “毛文龍一直沒有斷了和東虜的來往,東虜有人從他的防區過來很正常。”


    柳一元大吃一驚。


    “你是說毛文龍通敵?”


    左夢庚解釋道:“不是通敵,而是在和東虜議和。”


    柳一元並沒有平靜下來,反而更加難以理解。


    “他瘋了,不怕被天下人唾罵嗎?”


    左夢庚說了一些密辛。


    “不單單是他,那位袁督師也在和東虜議和。”


    怕他繼續追問,左夢庚加了一句。


    “朝廷知道。”


    柳一元簡直要懷疑世界了。


    “那位袁督師平台召對時,豪言五年平遼,竟敢行議和之舉。這……這不是失信於天下,損國威於域外?這是取死之道啊!”


    左夢庚倒是平靜,反問道:“那實在打不過東虜,又該如何?還有,誰跟你說五年平遼的平,是平定遼東?使遼東平靜,就不是平嗎?”


    柳一元人都暈了。


    “還能做此注解嗎?”


    毛文龍當天就撤軍了,連夜回了東江。


    可這件事所造成的影響非常大。


    後世關於毛文龍究竟有沒有幹過劫掠登萊這件事,爭議頗多。


    不說左夢庚如今親身經曆了,自然知道不假。馬上發生的一件事,更足以證實這件事。


    崇禎憤怒下旨,將登萊巡撫王廷試問罪罷官,免職為民。


    倘若毛文龍沒有行過劫掠登萊之事,崇禎為何將王廷試罷官為民?


    並且終崇禎一朝,都沒有再起複王廷試。


    崇禎朝除了那些問罪處死的官員,其餘的很多人基本上都是起起落落無數次。


    王廷試在這個時間點被罷官免職,並且始終沒有得到起複,足以證明毛文龍劫掠登萊一事不假。


    從毛文龍劫掠登萊到王廷試被罷免,這中間足足過去了十餘日。


    左夢庚始終潛伏在登州城外,等著徐雅晴出逃。


    結果等到的,是王廷試黯然離職的車隊。


    登州西門外的山坡上,看著迤邐出城的車隊,柳一元有些麻爪。


    “怎麽辦?動不動手?”


    侯慶春咧嘴。


    “這咋動手?”


    王廷試即使被罷官,可畢竟曾是朝廷大員。


    這要是剛離職出城,就出現意外,朝廷肯定會追究。


    左夢庚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隻得道:“暫且跟著,相機行事。”


    於是,大家就悄悄地跟著車隊,一連行了多日。


    左夢庚並不知道,徐雅晴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


    兩個韃子被殺的消息,徐雅晴是在毛文龍劫掠登萊後的第三天得知的。


    畢竟女真人的外貌奇特,非常好認,此事在城中傳的沸沸揚揚。


    徐雅晴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但也明白自己暴露了。


    本來她確實如左夢庚所想的那樣,是準備迅速脫身的。


    不曾想她這邊還沒有準備好,朝廷的旨意來了,王廷試丟官為民,權勢盡失。


    一時間府中紛紛擾擾,徐雅晴也找不到離開的機會。不得不上了王廷試的車,跟著出城。


    徐雅晴到底不是一般人,雖然不曉得是誰盯上了自己,還是迅速做出了布置。


    車隊西行三日,到了萊州膠河附近,在海倉縣休息時,那個侍女終於窺著王廷試不在的機會,湊到了徐雅晴身邊。


    “後麵有十餘騎始終跟著咱們,應該就是盯上咱們的人。”


    徐雅晴眯著眼睛,殺機畢露。


    “讓薛際動手,就算不能幹掉這夥人,也要拖住他們。”


    侍女更關心徐雅晴的處境。


    “你怎麽脫身?”


    徐雅晴神情更冷。


    “又有何難?王廷試丟了官兒,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難道我還要陪他回老家嗎?”


    侍女有些擔心。


    “會不會惹麻煩?”


    徐雅晴聞言失笑。


    “造反這麽大的麻煩咱們都幹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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