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對徐光啟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繼承的記憶。


    那裏麵對徐光啟的看法,好壞參半,褒貶不一。


    縱觀徐光啟的一生,有許多值得稱道的地方,但也有許多黑點。


    然而此刻手捧著《農政全書》的原稿,看著那些悉心準備的作物種子,左夢庚終於感受到了這個老人的偉大。


    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雖然有感恩和酬謝的意思在其中,但能夠這麽痛快地將心血贈人,其中的偉大怎麽頌揚都不為過。


    這可不是區區一本書的事,《農政全書》也不是由官方背書的大規模印刷品。


    而為了寫成這樣的一本書,徐光啟耗費的心血更是不可估量。


    在得知左夢庚想要尋找辦法解決饑荒,徐光啟又是贈送種子、又是贈送農書。


    相比起左夢庚救了徐若琳,這個恩情可就太大了。


    “玄扈公一生學問,經天緯地。倘若得到施展,於國於民之利不可計算。隻可惜陷於案牘,可惜可歎。”


    對於明朝的用人方式,左夢庚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吐槽了。


    明明是技術官員,偏偏不能發揮其所長,非要將人才的才華浪費在無用的地方。


    徐光啟在農業、製造、武器、曆法等許多方麵都有著不凡的造詣,結果呢,朝廷卻讓他去做禮部侍郎……


    被這樣對待的還不光徐光啟一個。


    孫元化、畢懋康、宋應星……


    徐祥不敢說什麽,畢竟事涉家主。


    他又拿出東西來。


    “這裏有相公書信一封,請左少爺親啟。”


    左夢庚連忙站起,雙手接過。也不坐下,就站著打開了書信,麵朝北方讀起來。


    看到他的樣子,徐祥不禁眼放異彩。


    多少飽讀詩書的年輕人都未必會將禮節做到這個程度,這個外貌粗豪的少年,實在是有太多可取之處了。


    徐光啟書信的開頭,就令左夢庚受寵若驚。


    【左氏小友青鑒……】


    信中徐光啟先是表達了對左夢庚營救徐若琳的感謝,隨後表示看到了左夢庚的《國富論》,十分欽佩左夢庚的真知灼見,渴求早日看到後續。


    最後的部分則是提及農事,更是提示了一些西洋作物培育過程中的問題和注意事項。


    這些東西對左夢庚而言,當真是無價之寶。


    左夢庚對農業一竅不通,這個時代也沒有人比徐光啟更加懂得西洋作物怎麽種植。


    有了這些提示,他這裏能少走不少彎路。


    仔細讀完了信,左夢庚感覺規劃當中又多了一條通暢的路。


    在這個時代,任何在農業方麵的提升,都意味著在爭霸的道路上走的更遠。


    這份恩情,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


    “有此書和這些種子,明年莊上農人便多了一種選擇。哪怕多長出一成莊稼,都是農人活命的希望。請轉告玄扈公,晚輩不敢敝帚自珍,如果所獲,自當公示於天下,以他老人家為楷模。”


    這個表態讓徐祥很是歡喜,對左夢庚的印象更好了。


    他再次掏出一封信出來。


    “我家小姐另有所囑,言明須公子親啟。”


    徐若琳居然也給自己寫信了。


    左夢庚心裏一暖,接過之後,對左嚴吩咐道:“安排客房和酒席,請徐管家好好歇息。”


    見左夢庚沒有當場拆信來看,徐管家心裏更加有數了。


    看來小姐和這個少年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也不知道徐光啟知道後,又該如何處理。


    左夢庚回到自己的臥房,避開了旁人,才拆開徐若琳的書信。


    一打開,第一眼看到的內容令他莫名其妙。


    【zuo gong zi jun jian,nu yi gui jia,wan wu gua nian……】


    他琢磨了一會兒,才發現徐若琳說的是什麽。


    這個丫頭,竟然將他教的拚音和標點符號用於信中。也不知道是在匯報學習成績,還是在炫耀學習進度。


    幸好拚音的部分也隻是一點,後麵就正常了。否則的話,哪怕是左夢庚讀起來也要吐血。


    徐小姐的信,更像是說家常,字裏行間全是溫馨。


    對於她的平安歸來,徐光啟老懷大慰,愁眉盡展。每日當值回來後,總是將她留在身邊,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徐若琳也說了,徐光啟沒少詢問左夢庚的情況,更說了侯恂、劉宗周親自登門送她回家一事。


    她隻以為兩位老大人平易近人,不辭辛勞,左夢庚卻看的明白,這是去給自己充門麵的。


    同時也明白了,為何徐光啟遣人相謝的時候,會如此鄭重。


    對於兩位大佬的神助攻,左夢庚隻能記在心裏,以求日後報答。


    信的後麵,就成了徐若琳的嘮叨。


    這位大小姐表示自己如今很無聊,困在府裏,哪兒去不了。


    每天隻能琢磨他教的拚音、標點符號等東西,或者回味《國富論》。徐光啟最近忙於政務,也沒有什麽新的學術成果讓她學習。


    可這些東西太少了,讓她已經沒有了新鮮感。


    在信中徐若琳催問,左夢庚什麽時候能將《國富論》後麵的內容寫出來。再三囑咐,如果左夢庚寫出來了,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給她送去。


    徐若琳最鬱悶的就是,在府裏連個交流的人都沒有。


    徐光啟不在家的時候,連二哥徐爾爵聽她說的東西,都嚇的逃之夭夭。


    隻恨自己不是男兒,可以自由自在到處行走。


    那麽她肯定第一時間去臨清,和左夢庚研討學問。


    看著紙上帶著幽香的簪花小楷,左夢庚的腦海裏浮現出女孩嬌麗明朗的模樣,不禁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這個時代的人中,他也隻有和徐若琳相處時,才能感受到那種平等而相通的心靈觸動。


    枯坐良久,思緒幾轉。


    左夢庚這才執筆,開始給徐若琳寫回信。


    相比起徐若琳學貫中西的文采,左夢庚的文學造詣真的拿不出手。


    他也沒有班門弄斧。


    做不到徐若琳那樣文情並茂,他就老老實實地走質樸的風格,語言更是以白話為主。


    【得知你平安到家的消息,我就放心了。無論如何,經曆過磨難之後,回到親人的身邊,有親人的照顧,才明白親情的可貴。玄扈公年事已高,不堪傷情。你的歸來,是老人家最好的補藥。】


    見識了這個時代女性的狀況,讓他對徐若琳的幽怨頗有感觸。


    【我從不認為女子就該低人一等,女子也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和成就。不要困悶,不要氣餒,我相信未來的你會擁有無限廣闊的世界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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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了許多,卻總感覺蒼白。不禁一歎,兒女情長果然非己所長。


    究竟該如何寬慰和激勵徐若琳,竟茫然無緒。


    手提筆毫,頭腦空白,也不知道徐若琳看到這些文字,會不會覺得他是在敷衍?


    久久鬱悶,最終一股邪火按捺不住,令他發了狠。再次提筆,做了一次可恥的文抄公。


    【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妝愛武裝。】


    寫完再看,發現前麵的千百文字加在一起,竟不及這一句詩詞的萬一。


    看來個人的修養,還需要長久的磨礪啊。


    徐祥沒有多加停留,當天就帶著左夢庚的回禮和回信走了。


    花了三日回到京師,向徐光啟稟告了此行。


    “那位左公子外表粗豪,然內存錦繡,非魯莽粗俗之輩。相公贈送的作物種子,他都好好保存起來。說等到開春後,就讓莊子上的農戶試種。左公子說,這些作物漂洋過海、遠道而來,未必就適應我華夏水土,需要謹慎對待,以免出現差池。”


    這話令徐光啟雙目放彩,忍不住讚歎連連。


    “年輕人有這般穩重,實在是難得。是個能成事的性子,難怪劉念台、侯若穀如此看重於他。”


    徐祥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開了口。


    “相公,那左公子再是少年俊才,可家世限製,終歸要走武人的路子。咱們徐家詩書立家……”


    徐光啟狀似嘀咕,也不知道話是說給誰的。


    “這天下啊,眼瞅著亂糟糟的,誰知道將來如何呢?”


    太平盛世,文人風華,自成風流。別說武將了,天下間根本無人可以入眼。


    可亂世將臨嘛……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徐光啟年老體衰,此生無憾,可不得不為子孫後代考慮啊。


    徐祥不懂他的深意,請示道:“那位左公子還給小姐寫了回信……”


    徐光啟隨意擺手。


    “那便送去。”


    區區四個字,意義自明。


    徐祥悄悄告誡自己,今後務必要頭腦靈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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