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營造出十麵合圍的態勢,其實很簡單,並不需要真的有大軍。


    亂匪不清楚朝廷的調動,那麽就隻需要在南皮縣城周圍鼓噪聲勢即可。


    各個方向派出百十來人,裝作各路大軍的先鋒,則南皮亂匪必成驚弓之鳥。


    這個時候的亂匪是絕對不敢直麵朝廷大軍的。


    如果以縣城為依托,對付劉源清所部這一千多人,亂匪勝算十足。


    可假如朝廷大軍蜂擁而至,縣城不可能守得住。


    他們一定會跑。


    而隻要亂匪出了城,在野外就是被官軍攆鴨子的局麵。


    左夢庚把計劃說了,剩下的,全看劉源清的膽氣了。


    帥帳裏沉悶非常,所有人都在等著他決斷。


    劉源清咬牙切齒,肌肉也抖個不停。


    他從軍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大膽的作戰計劃。通篇不見一點實惠,完全就是一個“詐”字。


    能成功嗎?


    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成功不成功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的小命要沒了。


    哪怕為了保命,也得搏一次了。


    他終於下定決心,大巴掌拍在桌子上。


    “幹了。”


    派做疑兵的人出發了,每部各一百人,在南皮縣城南、西、北三個方向露臉之後,再火速返回。


    接下來,就是等到天明,各部進入南皮以東設下埋伏。


    左夢庚回到自己的帳篷,就看到徐小姐歪在一旁,腦袋一點一點的。明明困乏至極,卻不敢睡。


    左榮和左華很懂事,都在帳外待著。


    聽到腳步聲,徐小姐一躍而起。見到是他,不知為何,就是心安。


    “明天要打仗,情況難料。你留在這裏,可保無恙。”


    作戰計劃是左夢庚定的,他必然要上戰場實地指揮。再帶著徐小姐,肯定不方便。


    可徐小姐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


    “不行,我要跟著你。”


    經曆諸多變故,生死幾番輪回,徐小姐一直處於驚恐當中。


    唯一能夠信任的人,就隻有左夢庚了。


    雖然這個家夥很無禮,居然打她那裏。可事後她也想的清楚,知道左夢庚是在演戲,並非貪戀她的美色。


    要不然的話,這些時日,左夢庚早就動手了。


    她一個弱女子,必然保不住清白。


    他……是一個好人。


    左夢庚還不知道自己被發了好人卡,見她不聽,很是不快。


    “你跟著我幹什麽?隻會礙事。戰場上刀槍又不長眼,可不管你是不是美女。”


    “在你的眼中,我很漂亮嗎?”


    徐小姐大眼睛撲棱撲棱的,關注點就很奇怪。


    左夢庚滿頭黑線。


    “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嗎?”


    徐小姐抿嘴一笑,心裏甜滋滋的。


    “我不管,反正是你救的我,你就要負責到底。要不然將來我見了雅雅,就說你是登徒子。”


    左夢庚氣的直哆嗦。


    你爺爺是禮部侍郎了不起呀?


    呃,真的很了不起。


    最起碼捏死他,跟捏死螞蟻似的。


    “前幾日你也看到了,戰場上凶險非常,我可不一定能照顧到你。”


    這一次徐小姐認真了許多。


    “這軍營裏便安全了?你是沒看到,那些丘八看我的眼神,和狼一樣。有你在,他們不敢如何。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你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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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


    這些官軍本就窮困潦倒,食不果腹,多數都是光棍。相比起那些亂民,其實他們也到了臨界點。


    倘若把徐小姐一個人放在軍營裏,屆時左夢庚、劉元清都不在,隻怕還真的會出事。


    什麽?


    你說這些士兵不怕軍法嗎?


    這年頭當兵也活不下去啊,軍戶逃亡的還少了?


    陝北的農民軍為何越打越強?


    還不是邊軍嘩變,加入之後帶來了正規軍的作戰方法。


    左夢庚細細思量,發現還真的不能將徐小姐留下。


    “那你跟著我吧。”


    徐小姐得寸進尺。


    “我要和你共乘一騎。”


    “你……”


    “我不會騎馬。”


    左夢庚無奈。


    “隨便,你不在乎名節,屆時有你哭的。”


    徐小姐振振有詞。


    “我這是事急從權,不違禮節。”


    見左夢庚無可奈何,這女孩露出得意的笑容。一隻手玩弄著發梢,聲音好似百靈鳥喳喳不停。


    “我才豆蔻年華,尚有大把的歲月沒有享受,可不能輕易死去。”


    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女孩。


    “不應該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嗎?”


    “呸。”


    徐小姐格外不屑。


    “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弄出來欺壓我們女人的糟粕,憑什麽你們男人花天酒地的肆無忌憚,我們婦人就要守著所謂的名節,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這一下不禁令左夢庚對徐小姐好奇了。


    他雖然沒有見識過多少婦人,可印象裏的母親和妹妹,真的是溫良賢淑、謹守婦道,一舉一動絕不越雷池一步,但也缺少了活力。


    這個徐小姐的表現,完全超脫了這個時代女性的定義。


    “你這麽驚世駭俗,家裏人不管的嗎?”


    徐小姐格外驕傲。


    “哼,我雅雅才不像那些老頑固呢。他和我說呀,人就要自由自在地活著。婦人雖然柔弱,但也不要成為誰的附從,追求自己的幸福最重要。”


    料不到徐光啟竟然如此開明。


    不過左夢庚很快反應過來。


    徐光啟多和西方傳教士來往,可謂是晚明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受到西方思想的影響在所難免。


    西方現在雖然也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更多的是思想上的禁錮,對於倫理方麵真的沒有那麽多的教條。


    再向嬌驕自矜的徐小姐看去,愈發覺得她容光煥發,渾身上下都有著這個時代女性不曾有的光芒。


    原本寧靜祥和的南皮縣城,如今已經變成了匪窩。


    成千上萬的亂匪湧入縣城,攻占了縣衙、殺光了官吏還不算,很快又對大戶人家、士紳富商下手,就連許多百姓都難逃毒手。


    到了夜間,縣城裏依舊火光衝天、濃煙滾滾。


    無辜生命的哀嚎響徹天際,卻喚不來獲救的希望。


    城門大開,一隊隊的亂匪押送著車輛不停出來。有的停在了路邊,有的被送往更遠處。


    唯獨一騎逆行,飛也似地衝進了城裏。


    未幾,亂匪各部的首領就被召集到了一起。


    “小的在劉八裏鄉發現了官軍,正朝咱們而來。”


    各大頭領驚呼不已。


    “哪兒來的官軍?”


    “官軍不是打青縣去了嗎?”


    “官軍有多少人馬?”


    探子道:“人不多,百來個,不過打的是保定總兵鄧的旗號。小的問過,說這是開路先鋒。”


    頭領們紛紛擾擾,顯然是慌了神。


    “保定的官軍咋過來了?”


    “還是個總兵呢,怕不是有上萬人。”


    這鬧著,第二個探子衝了進來。


    “報,城北五十裏外發現官軍,旗號是宣大總兵黑。”


    頭領們一片嘩然,全都坐不住了。


    可壞消息一波接著一波。


    “報,德州的官軍已經過了吳橋,正奔此地而來。”


    這是大軍壓境啊!


    一個頭領跳起,嗓門頗大。


    “還等什麽?風緊扯呼啊。”


    另有一人卻無動於衷。


    “跑?往那兒跑?守著城咱們還能抵擋一下。去了野外,準讓官軍攆成兔子。”


    話音未落,奚落就來了。


    “九把刀,你是不是睡了那地主的小妾,舒坦了,不想動窩啊?你以為住在地主的房子裏,你就是地主啦?官軍來了,照樣砍你的狗頭。”


    一群粗漢哈哈大笑,氣氛倒也緩和了一些。


    有人站了出來,拍拍手,壓製了雜音。


    “各位頭領,聖姑請了大家夥來,就是通報敵情。如今情況明了,官軍勢大,南皮必不可守。聖姑說了,明日咱們就得撤走。如今畿輔亂成一團,咱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頭領們沒有附和,各個麵色古怪。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了口。


    “要走也行,可之前說好的,攻破縣城,繳獲有俺們一份。問問聖姑,何時分錢呢?”


    “對對對,老子們拚了命的打縣城,為了啥?不把錢給俺們,莫怪手中的刀子不依。”


    那人連連擺手。


    “各位稍安勿躁,聖姑說了,明兒起早就分錢。大家夥都拿了錢啟程,也好繼續和官軍周旋。”


    這個承諾總算是安撫住了各位頭領,大家各自散去,分別準備了。


    那人回到後院,進了一間收拾幹淨的屋子,隔著一道布簾行禮。


    “聖姑,和各位頭領都說好了。大家夥都吵著要分錢,不分錢隻怕要鬧事。隻有分了錢,他們明日才會開拔。”


    布簾後麵傳來一道好聽又冷酷的女聲。


    “這些見利忘義的奸賊,有好處就上,沒好處就咬自己人,要成大事,豈能指望他們?白日間他們搶的少嗎?還想要錢,嗬嗬,做夢。”


    “不分錢,隻怕明日鬧起來不好收場。”


    “何須等到明日,招呼咱們的人,不要打草驚蛇,連夜走。”


    諸位頭領回去之後,摩拳擦掌,紛紛幻想著金銀到手,從此可以享受榮華富貴。


    誰也不曾注意到,天還未亮,一個車隊靜悄悄地駛出北門,隨後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亂賊本該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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