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孝延一開始不肯承認自己不配。


    直到柳聞蟬當著他的麵劈開婢女花影的棺木、剃掉屍身的頭發,按著一處明顯的凹陷問他:“這是什麽?”


    這是鈍器傷。


    隻一下便砸碎了頭骨,先別說十六歲的閨閣小姐有沒有這個力氣,你先算算她夠不夠得著?


    柳孝延的臉色已經不紫了,有點發青。


    柳聞蟬又拔出了插在花影胸前的剪刀,轉了兩下隨手丟在桌上:“造假造得如此敷衍,這是糊弄傻子呢。”


    糊弄柳家的傻子們。


    而且還真給他們糊弄住了,就很荒誕。


    柳夫人餘氏按著胸口,顫聲問:“你是說這剪刀紮得不夠深?可她這一身血……”


    “這一身血,不是她的。”柳聞蟬擦擦手將布巾扔給小婢,轉身坐了下來:“如今,父親願意聽我狡辯了嗎?”


    柳孝延站在花影的屍身旁看了很久,深吸一口氣,閉眼:“你說。”


    柳聞蟬伸手接過婢女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你女兒……我是被人騙走,或者也可以說是擄走的。”


    “那天夜裏,先是花影,”她放下茶碗,回頭看向餘氏,“然後是餘管家……”


    餘氏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心裏還沒回過味,人已本能地站了起來。


    但她並沒有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因為外麵忽然有個小廝腳不沾地飛跑著進來了:“老爺!夫人!嶽家的人……嶽家來了好些人!氣勢洶洶的,陣仗很不對頭!”


    嶽家,那可是相府。


    跟柳聞蟬一起私奔的野男人就是他們家的。


    嶽三公子嶽陵安,嶽相爺的長房嫡孫,玉樹臨風文武雙全,與永平侯戚家的六公子並稱“東城雙璧”,一直是京都萬千少女夢裏的人物。


    那樣的人品、那樣的家世,乍然被一團爛泥糊在身上,一大家子都氣瘋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柳聞蟬第一個站了起來:“嶽陵安來了嗎?”


    “你幹什麽?坐下!”柳孝延啪啪地拍著桌子,吼得山響:“你還嫌不夠丟人,非要自己把臉湊上去讓人打嗎!”


    柳聞蟬回頭,冷淡地看著他。


    柳孝延心頭一涼,語氣莫名地就放緩了:“不是不信你,隻是現在的局麵……你要知道,嶽家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我就更該見一見了。”柳聞蟬一甩袖子轉過身,抬腳邁步出門。


    就看見一個中年微胖的婦人帶著三個婆子兩個小廝,已經氣勢洶洶地殺到了眼前。


    直闖內院,這可不是親朋往來的規矩。柳家的小廝和婆子們攔也攔不住,隻能在欄杆外麵跟著跑,場麵倉皇又混亂。


    柳聞蟬在廊下站著,當先迎上那個婦人,不行禮不賠笑,冷冷淡淡:“柳家今日並未收到拜帖,來者是何人?”


    “來者是你祖宗!”為首的婦人收住腳,啪地一甩衣袖,吼出一嗓子氣吞山河。


    然後眯著眼睛往柳聞蟬的身上睃了一遍,眉梢挑起:“我當是誰,原來就是你這個脫衣裳爬床的小娼婦——你竟然還有臉活著!”


    “嶽夫人請慎言!”柳孝延衝出門來,脊背挺直目光炯炯:“事情尚有蹊蹺,你老且慢逞口舌之快!”


    “蹊蹺?”婦人指著他的鼻子,歪嘴冷笑:“哪裏蹊蹺?你女兒光溜溜的在我侄子被窩裏,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見了!怎麽你還想三堂會審,把細枝末節描述給全天下人都知道不成?”


    柳孝延沒有跟人吵架的經驗,鐵青著臉接不上話。


    婦人見狀氣焰更盛:“你們無非想鬧得天下皆知,是不是?這倒也怨不得你們,一個從六品的芝麻綠豆官,借著女兒攀上了相府這跟高枝,當然要死死地咬住不放。——行,這一遭你們贏了,相府認栽!你這就給你女兒收拾收拾,今晚二更之前抬到相府來吧!”


    “什麽抬到相府去?”餘氏慘白著臉上前,“嶽夫人,您這話,我們不明白!”


    “不明白?”對方一個婆子掩著口嗤嗤地笑,“怎麽柳夫人還以為你女兒配得上相府的三媒六聘不成?我勸你別做美夢!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三哥兒肯收你女兒做個偏房已經是抬舉你們了!”


    “你們,欺人太甚!”柳孝延狠命地拍著欄杆,喊人:“給我把這些不講理的東西打出去!亂棍打!”


    “打出去?”嶽家婦人笑得囂張:“你可想好了?今兒打了我們出去,回頭你女兒就是脫光了跪在相府門口磕頭,也休想陵兒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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