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項梁和範增如同打啞謎般的一言一語,坐在一旁的田橫有些不解。


    他悄悄捅了捅身邊的田儋,小聲問道:“他們提及東郡隕石案是何意?”


    田儋同樣小聲回答:


    “東郡隕石案,因為找不到幕後主使,所以始皇帝下令,盡數屠殺隕石周圍裏坊……我猜想,他們應該是想要對會稽郡的人說,秦庭因為之前的‘日複重生’,想要在會稽郡屠戮,畢竟太陽是從這裏的海洋中升起……”


    田橫微微點頭,這樣借郡守人頭一用就說的過去了。


    隻是,一想到會稽郡的人被這種謠言蠱惑,而隨之而來的屍山血海,田橫心中升起一絲不忍。


    但,轉瞬即逝。


    時至今日,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可言。


    要麽在會稽郡擊破秦軍,號召天下義士誅滅暴秦,要麽,就在這裏轟轟烈烈的戰死吧!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念及此處,田橫坐的愈發筆挺,他已經做好了慨然赴死的準備。


    一個人不再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自然也不會將別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叭叭叭,叭叭叭……項羽滿臉不耐煩,搞這些陰謀詭計做什麽,管他秦軍如何勢大,亡秦必楚!


    恍惚之間,他聽到自己叔父和那個煩人的老頭說,要借殷通人頭一用,於是猛然坐起,打開房門向外走去。


    項梁微微抬了一眼,對於自家那個腦子裏長滿肌肉的侄兒的中途離場,並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項羽學劍不成,學兵法也不成,空有兩膀子力氣,整天嚷嚷著‘彼可取而代之’,中二期的少年,大抵都是這樣。


    隻是沒過多久,屋子外麵突然傳來淒厲的喊殺聲和哭喊聲。


    “什麽情況?”


    “秦兵打來了?”


    就在他們準備到外麵一探究竟的時候,喊殺聲消失,哭喊哀嚎之聲卻不絕於耳。


    俄頃,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一顆橢圓狀的球體滾了進來。


    項梁等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顆沾染著鮮血,麵目猙獰的人頭!


    會稽郡郡守,殷通的人頭!


    而站在門口的,則是滿身沾滿鮮血的項羽。


    項梁大怒:“羽兒,你……”


    直視著項梁的雙眼,項羽突然有些意興闌珊,他咧了咧嘴角說道:“叔父不是說,要借郡守人頭一用嗎?現在,它是你的了!”


    說完,項羽毫不理會眾人的眼神,轉身離去。


    他此刻意興闌珊的點在於,項梁見到他滿身是血,毫不關心這血是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想著斥責自己。


    嗬嗬,親叔叔!


    放眼天下,會為我流淚的,可能就隻有虞姬一人了吧……項羽長歎一聲,背影顯得有些蕭瑟。


    房間內,項梁嗬嗬一笑,打破沉寂:


    “羽兒力能扛鼎,雙臂有萬斤之力,就算是古之夏育、烏獲亦不如也!”


    “有了羽兒,我軍定能所向披靡,打破秦軍!”


    範增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看著朱家、田儋等人說道:“事已如此,我們還是商量一下,該如何收服會稽郡兵,協力攻秦吧。”


    畢竟,會稽郡矢誌反秦的,隻有他們這些人,以及被項氏一族控製的八千江東子弟,其餘的郡兵和黔首,並沒有提著腦袋和秦國玩命的膽量。


    …………


    一月二十日,會稽郡。


    陽羨縣向北,曲阿縣向南,昔日的吳國闔閭城,今日的延陵縣東南方向,一支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隊正在緩緩行進。


    獵獵作響的戰旗中,除了白底黑字的秦字大旗,還有代表著蒙恬的帥旗。


    蒙恬手扶旗杆,坐在搖搖晃晃的戰車上,在他的身側,斥候往來不絕。


    “和陛下所說的一樣,他們選擇在會稽郡和朝廷決戰,並沒有向南逃竄……”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隻可惜如此人才,卻不能為大秦所用……”


    大軍行進間,一路暢通無阻,想象中的突然而至的襲擊,居然一次也沒有發生。


    更加讓蒙恬有些意外的是,斥候來報,沿途裏坊空無一人,黔首們似乎是數日前就已經逃離。


    “堅壁清野,看樣子是要決戰與堅城之下了?”


    蒙恬望著吳縣的方向,低聲自語道:“也是,聽說有齊墨參與其中,論起守城之術,墨家在過去的一年裏,確實是首屈一指。”


    “但,時代變了啊……”


    他想起之前快馬從鹹陽城送來的包裹,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皇帝陛下親手所做,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一日之後,選鋒軍抵達吳縣城下。


    城牆上,白底黑字的秦字大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麵麵殷紅如血的楚國旗幟!


    “嗬嗬,果然如此。”


    蒙恬騎在馬背上,繞著吳縣城牆緩緩而行,隻是心中突然想到,皇帝陛下身上還流淌著一多半的楚王血脈,若是論及楚國王位,陛下的份額,可比這些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項氏一族要多的多!


    穀城牆上,穿著一身厚重鐵甲的項梁有些遺憾,若是項羽在這裏,他必然讓那個力能扛鼎的侄兒出戰,生擒了這個單騎巡視的蒙恬。


    但項羽被他派出去召集桓楚帶領的水匪去了。


    嗯,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擔心項羽會和田氏兄弟發生爭執,不利於抵抗秦人。


    在項梁身後,朱家帶領的齊墨遊俠重操舊業,指揮著被蠱惑,逃進吳縣的會稽郡黔首修建防守工事。


    城牆下所有和軍事無關的建築被一一拆除,而在更遠處的房屋上,也被塗抹了一層防止火災的泥土。


    城中的大戶在劍戟之下,同意了拆除家中房屋,用作滾木礌石,至於家中園囿,則住滿了逃難而來的黔首。


    此刻,在項梁的威望,以及項氏一族的蠱惑下,城中士庶眾誌成城,決心和前來屠滅會稽郡的秦軍奮戰到底!


    突然,城外鼓聲隆隆而起。


    “秦軍來了!”


    “秦人要來屠殺我們了!”


    吳縣城中黔首臉色慘白,然後在大聲呼喝的齊墨遊俠指揮下,紛紛奔上城頭。


    墨家的守城之法,向來講究全民動員。


    每五十步的城牆,除了守軍外,還要丈夫十人、丁女二十人、老小十人,計之五十步四十人,而城下樓卒,則一步一人。


    而當所有人在城頭站好之後,卻發現想象中的秦人攻城,似乎並未開始。


    秦軍雖然列陣,一麵麵秦字戰旗隨風飄揚,明晃晃的戈矛劍戟森嚴奪目。


    軍陣齊整,一望無邊,但距離城牆還有好幾百步。


    “這是?”朱家有些疑惑不解。


    按照常理來說,秦軍這時候應該用拋石機、強弩等物攻擊城頭守軍,然後用樓車等載著弩手,持續射擊,使得守軍不敢從盾牌後探身,之後才是雲梯強攻……


    但……


    “我們沒在城外挖溝啊?他們推著轒轀車幹什麽?”朱家有些疑惑的看著項梁。


    在行軍打仗上,他是個不知不扣的門外漢,至於防守城池的布置……嗯,墨守成規了解一下。


    項梁搖搖頭,看著那些蒙著牛皮,緩慢向城牆下靠攏的轒轀車,同樣滿臉疑惑,在心中猜想:


    ‘難不成,秦人想要用這個把城牆挖塌?那你挖吧,城牆是用糯米汁混合蒸熟了的黏土夯成的,挖的動算你厲害!不對呀,指揮秦軍的,可是蒙恬啊?’


    片刻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十幾輛轒轀車慢慢靠在城牆下。


    城牆上,一個滿臉憤憤的光頭男舉起一塊大石,用力丟下:“娘希匹!”


    鐺!


    石頭砸在轒轀車上,隱約傳出了一聲金鐵之聲。


    朱家微微咋舌,秦人真是財大氣粗啊,生牛皮下麵居然還墊著鐵板!


    你有錢,你了不起!


    沒過多久,他聽到秦軍戰鼓驟然變得激昂。


    於是看到,秦軍的樓車開始緩緩向前移動,一個個步兵方陣,也動了起來。


    項梁微微點頭,開口稱讚:“不動如山,其徐如林,蒙恬果然當世之名……”


    然而沒等他說完,城牆上突然傳來喊叫之聲:“別讓這幾個秦賊跑了,快放箭啊!”


    項梁定睛一看,發現是那些操作著轒轀車秦兵舉著盾牌,撒開雙腿向秦軍本陣退著跑去。


    “不許放箭!”


    項梁高聲呼喝,製止了正在瞄準著的弓弩手。


    要想射殺著幾百人,至少要箭雨覆蓋好幾輪,這要射出去多少箭!


    誰喊的放箭?


    敗家子!


    於是,目睹著跑到百步開外的秦軍,項伯憤憤一拳砸在城牆。


    刹那間,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洪亮如同雷鳴的聲音。


    緊接著,腳下的城牆似乎開始跳動。


    這一瞬間,在項伯心中,似乎如同一個甲子那麽長久。


    下一秒中,一股沛不可擋的力量,將他重重的拋上空中。


    天旋地轉中,他似乎看到了吳縣厚厚的城牆,在一寸一寸崩解,城牆上的守軍,四分五裂的到處亂飛。


    恍惚間,他似乎發現了一塊穿著鎧甲的肢體殘片,那鎧甲的樣式,和他身上穿的好像一模一樣。


    “可我的鎧甲,是找工匠特製的啊!”


    項伯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好痛……”


    痛徹心扉的感覺湧上大腦,他在一片黑暗中陷入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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