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正正衣冠,挺直腰背,正色問道:“法還分種類嗎?先生可否詳解?”


    雖然他這些天惡補《韓非子》及《商君書》等法家典籍,知道法家分為法、術、勢三派,但具體如何區分,則需要去消耗太多的精力。


    作為一個操控整個天下的皇帝,扶蘇沒有,也不可能分出太多的精力去細看這數百年積攢下來的法家典籍。


    侯封拱手再拜,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家師曾言,法家雖分為法、術、勢三派,但朔其源頭,卻是從魏國李悝變法開始。”


    “李悝者,安邑(今山西夏縣)人,師從儒家子夏,主張廢除世襲貴族特權,將無功而食祿者稱為淫民,主張“奪淫民之祿以來四方之士”。”


    “其二實行‘平糴法’,主張國家在豐年平價大量收購糧食,發生饑荒時又平價賣給農民,取有餘以補不足,以防穀物甚貴而擾民,或甚賤而傷農。。”


    “其三主張法治,編纂《法經》六篇,商君變法之秦律,就是脫胎於此……”


    扶蘇暗自沉吟,李悝變法是魏文侯時期的事情了,同時期的吳起搞出了個魏武卒,逮誰打誰!


    不過魏國成也魏武卒,敗也魏武卒。


    就像荀子所說的,試則複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


    就是說魏武卒的選拔,是通過考試產生的,這就意味著這種製度是對內競爭產生的。


    嗯,逢進必考……


    但國家的封地是有限的,當魏武卒的年齡大了,不複壯年之勇,亦或是戰死之後,土地依然世襲!


    李悝的變法,在削弱了舊貴族的同時,也培養了新一批的軍功貴族。


    最最關鍵的是,魏國不抑土地兼並,軍功貴族們成為食利階級之後,自然是富者田地連通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具體的做法則是在國家對外作戰的時候,望族積極進行軍事動員,讓平民成為武卒,從國家獲得田地。


    這樣,無論戰爭勝負,都會造成大量的武卒家庭失去男丁,進而創造更有利於土地兼並的條件。


    於是在李悝變法期間,魏文侯領導三晉,殘齊、破秦、敗楚,逼迫周天子承認三晉為諸侯,呈現出‘兵四布於天下,威行於冠帶之國’的強大景象。


    但很快,隨著土地的大肆兼並,國家越來越窮。


    最終就像是荀子所說,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


    荀子,或許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早的秦吹了……扶蘇吐槽了這個儒家的老前輩之後,突然覺得,法家似乎脫胎於儒家,比如‘十哲’的子夏教出了李悝,荀子教出了韓非……


    侯封顯然不知道扶蘇內心的想法,依然在絞盡腦汁的說著:


    “家師曾言,法者,憲令著於官府,刑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


    “所謂‘法’,就是由官府製定的法令,刑法一定為人所知,對於謹慎守法的人要施以獎賞,對於違反法度的人要施以懲罰。”


    “商君變法所實行的秦國之法,就是法家的‘法’之一派,著重法律條文的製定和賞罰的執行。”


    扶蘇微微頷首,出言問道:“那‘術’之一派,應該就是和商君同時期的申不害了。”


    侯封附和了扶蘇一句,隨即字斟句酌的說道:“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也。”


    “所謂‘術’,就是根據個人能力來授予官職,根據其所居的職位來問責其所作所為,掌握生殺大權,考驗群臣的能力。這是陛下應該執掌的。”


    “家師曾言,君無術則弊於上,臣無法則亂於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


    “如果君主不知‘術’,那麽就會身居高位卻被臣民蒙蔽;如果臣民不知‘法’,就會做亂,所以‘術’和‘法’,都是君主所必須擁有的。”


    “以我秦國為例,秦用商君之法,國富兵強,但是因為無術知奸,國家富強的成果卻被大臣利用為擴張其私人勢力的工具。”


    “比如穰侯魏冉攻齊勝利就取得陶邑作為私封,應侯範雎攻韓勝利就取得汝南作為私封,就說明了有‘法’而無‘術’的弊端。”


    “因此即便是在商君變法之後,秦雖霸卻不王。”


    見到扶蘇有些疑惑,侯封隻是淡淡一笑,接著說道:


    “申子輔佐韓國之時,有‘術’而無‘法’,雖然能讓韓昭侯識別忠奸,但是沒有官吏來貫徹法令,廣大的臣民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支持韓國,連‘霸’也談不上!”


    “商君重‘法’不重‘術’,但因法令的貫徹,當賞則賞,當罰則罰,於是就可激發國人,利出一孔,於是才有了先皇帝的,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扶蘇點頭而笑,後麵這段話是琅琊石刻上的原文,後世裏扶蘇在國家博物院見過,和它一同展出的,還有裏耶秦簡。


    侯封接著說道:“家師曾言,申子未盡於術;商鞅未盡於法也。二子之於法術,皆未盡善也。”


    “而‘勢’之一派,以慎到為代表,著重保持和運用國君的權勢地位。”


    “家師言,賢人而詘於不肖者,則權輕位卑也;不肖而能服於賢者,則權重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為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


    “賢能的人臣服於不肖的人是因為其勢力小;不肖的人臣服於賢能的人,是因為賢能者有權力。如果堯是一個平民,那麽他治理不了幾個人,而桀作為天子卻可以禍亂天下,我因此而知曉權勢地位是可以憑借的,而賢能才智是不需要羨慕的。”


    扶蘇點頭,鄭重其事的說道:“這便是‘勢重者,人君之淵也’的由來。”


    侯封說道:“也因此,家師主張將三者雜而用之,先皇帝就是采用了他的學說,因而得以兼並六國!”


    扶蘇有些疑惑,心想這倒是從未聽說,再次問道:“可否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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