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淮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耳邊充斥著藍楷和米央的爭執,那些憤怒那些困惑那些無助重新湧上心頭。


    她明白,她全部都明白,其實,他們都沒錯,隻是在生活的重壓下,麵對十字路口,做出不同的選擇——


    藍楷以為,米央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份穩定工作,不再懷抱不切實際的夢想,腳踏實地地好好生活。


    但米央擔心,藍楷為了討生活而委曲求全,甚至迷失了自己,沒有了夢想也沒有了快樂,她擔心藍楷不快樂。


    米央希望,藍楷能夠繼續追逐夢想,她相信藍楷的爵士酒吧,隻要藍楷付出足夠真心,人們就能夠感受到。


    但藍楷認為,自己的快樂不再重要,他渴望像別人一樣成為世俗眼光裏的成功者,為米央帶來幸福。


    在藍楷看來,米央在父母麵前的委曲求全、在朋友麵前的捉襟見肘,看不到快樂,他希望米央能夠快樂,也希望米央能夠全心全意追逐演員夢想,所以他選擇了犧牲。


    在米央看來,藍楷的忍氣吞聲並不快樂,為了一份收入,不僅埋葬夢想,而且埋葬自己對音樂的堅持,她真心實意希望藍楷能夠快樂,哪怕貧窮也能夠享受每一天。


    其實……


    米央在為藍楷考量,藍楷也在為米央考慮,他們都深深愛著彼此,並且以自己的方式支持著對方;但是,在現實生活的殘酷與冰冷麵前,夢想著實沒有剩下太多生存空間——


    也許,隻有傻瓜才繼續相信夢想。


    看著藍楷和米央明明為對方著想卻正在互相傷害彼此,顏淮書閉上眼睛,但腦海裏的回憶卻讓她丟盔棄甲,她需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夠勉強控製住自己,然後重新睜開眼睛,飽含深情地看著兩個人。


    橘黃色的燭光,倒映著兩個人的臉孔,固執、困惑、憤怒,但他們都太年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藍楷低垂下眼睛,掩飾自己微微泛紅的眼眶,以至於忽略了米央眼眶裏的淺淺淚光,他在苦苦掙紮。


    “可能你隻喜歡窮困潦倒的我,因為那會讓你自我感覺良好。”藍楷,終究還是說出口了。


    蘇長亭不由就屏住了呼吸,世界遁入一片空白。


    米央沒有開口,滿臉錯愕地注視著藍楷,就這樣細細地、細細地打量藍楷的表情,試圖從那張自己深愛的臉孔上找到一絲熟悉的模樣,然而,藍楷倔強而憤怒地抬起眼睛來,冷冰冰地迎向米央的視線。


    “……你在開玩笑嗎?”米央終於開口了,但眼眶裏的涔涔淚光幾乎就要壓製不住。


    “不。”藍楷鐵石心腸。


    米央靜靜地看著藍楷,沒有說話,但那雙眼睛裏,卻可以看到世界正在分崩離析,她狼狽不堪地抬起視線,仰頭望天,試圖控製淚水,可是眼眶裏的滾燙卻越來越多。


    沉默,在蔓延,黑膠唱片的播放早就已經結束。


    一直到煙霧警報器發出聲響,尖銳的聲音劃破沉默,藍楷起身前往廚房,米央則拿起背包轉身揚長而去。


    砰!


    伴隨著重重的關門聲響,警報聲消失了,大熒幕也陷入一片黑暗。


    整個放映廳裏,鴉雀無聲,隻有心碎的聲音在湧動。


    ——米央的舞台劇,終於即將上演。


    首演日。


    藍楷因為宋橋安排的一場權威雜誌采訪,遺憾缺席了演出,等他趕到劇院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


    米央看著滿臉歉意的藍楷,悲痛欲絕。


    “一切都結束了。”


    “我受夠了這樣自取其辱的生活,受夠了,我受夠了。”


    “根本就沒有觀眾,我甚至就連劇院的場地費都付不清。這一切真是……”


    不僅僅是沒有觀眾,小貓兩三隻而已;甚至在演出結束後,觀眾認為這場演出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一槍打死我算了”、“什麽玩意兒嘛”、“千萬不要像她那樣辭職專注演出哈哈哈”,完全的災難。


    米央,終於受夠了。


    米央離開了,揚長而去,留著藍楷一個人站在劇院的紅色霓虹燈裏,孤單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


    米央和藍楷的故事,似乎也已經落幕——


    米央離開了蘭川,返回老家,回到自己童年的房間;藍楷則留在了蘭川,但他離開了宋橋的樂隊,又重新開始陸陸續續接一些散活,比如在婚禮派對上擔任鋼琴師,隻是,生活終究再也不一樣了。


    】


    然後,一通電話打亂了藍楷的生活,但不是找他,而是找米央的,一通邀請米央前往試鏡的電話。


    一家赫赫有名的專業選角公司老板,她觀看了米央的舞台劇,她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於是邀請米央前往為一部重要電影試鏡,但米央手機關機聯係不上,於是,他們在簡曆裏找到了另外一個電話。


    藍楷,一路飛奔,連夜趕到米央的老家。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我不會去的,我肯定不會去的。如果我去的話,如果我去的話……那肯定會死得更慘。”


    米央,拒絕了。


    藍楷無法理解,難得一見地,藍楷發怒了,在午夜時分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用盡全身力氣來表示反對。


    米央苦苦哀求,無可奈何之下,這才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因為……因為我參加過無數試鏡,每次同樣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上演。”


    “當我表演到一半就因為某個人要點外賣而被打斷,又或者我哭得稀裏嘩啦他們卻開始嘻嘻哈哈地大笑,再不然我就看到大把大把的演員坐在休息室裏等候,她們像我一樣,卻比我好看比我出色比我……”


    “也許,就是因為我不夠優秀。”


    藍楷看著幾乎就要崩潰的米央,“不,你已經足夠優秀。”


    這一句話就讓米央的情緒停留在了半空,“不,我不是……”


    “你已經足夠優秀。”


    “也許我還不夠。”


    “你已經足夠。”


    “不,不不,也許我還不夠……”


    “你已經足夠。”


    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藍楷就這樣不斷給予肯定的回複,最後,米央終於放棄爭辯,狼狽地轉過頭,掩飾自己眼眶裏的淚水,但用盡全身力氣也還是控製不住。


    米央微微抬起頭看向藍楷。


    “也許我就是那種心存幻想卻實力不足的人,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白日夢,永遠都不會實現。你自己也說了,你改變了夢想,然後大夢方醒,終於成長起來。”


    “也許,我也不過是注定碌碌無為的芸芸眾生一員而已。”


    “我,我可以重返校園,去找一些我應該做的事情,當初我拋下學業前往蘭川,但轉眼六年過去了,我不想再繼續了,我不能,藍楷,我不能……”


    米央看著藍楷,眼睛裏緩緩流露出一抹絕望,痛苦輕輕地掙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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